大相國寺後院的海棠花樹下,男人收回長劍,屈起手臂施施然拭去劍上的血。
無頭屍體無力的前後搖晃幾下,重重砸進花瓣中。
嬌粉色的海棠花瓣隨風而至,飄落在男人肩頭。
長相俊美的兇手長身玉立,瞳色淺淡,眼角卻帶了抹嗜血的紅,正目光灼灼的看過來。
落英翩飛之中,柳嫋嫋絕望的想:為什麼有人光天化日之下謀害皇子,會不帶面罩啊?
這下被她瞧的一清二楚,想不被滅口都難!
眼見男人提著劍走近……怎麼辦怎麼辦?柳嫋嫋慌亂之下腦內靈光乍現。
“什麼聲音?”柳嫋嫋張開手臂,兩眼放空,摸摸索索的前行,“小喜,是你在那嗎?咱們要回府了。”
“……”
男人果然沒動了。
他提著劍站在原地,一臉疑惑的盯著柳嫋嫋看。
柳嫋嫋心中暗喜,想著真不愧是我,裝瞎這種招都能想出來,接著掉轉腳步,準備趁機離開。
然而她剛拐了下腳尖,男人就露出一個玩味兒的笑來,似乎抬腿要過來。
不行,不能走!
柳嫋嫋知道自己但凡有一下掉頭的舉動,男人就真的會讓她“掉頭”了。
進退兩難之下,柳嫋嫋乾脆把心一橫,摸索著繼續往前走,彷彿並不知道有個人在她的正前方。
“小喜,你怎麼不說話?”柳嫋嫋直著眼睛,腳下不慎踢到了大皇子的腦袋兒,“這是什麼,球?”
男人又立住不動了,挑著眉觀察她。
然而他又不肯離開,柳嫋嫋再多走兩步,摸索著的手就要觸上男人的胸膛了。
柳嫋嫋心裡急的要命,面上卻不顯,嘴裡嘀咕著,“這丫頭……跑哪去了?”
她離男人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幾乎能聞到對方身上的血腥味兒。
終於在柳嫋嫋的指尖即將碰到殺手身體的那一刻,男人稍稍側身,避開了她的雙手。
“……”
柳嫋嫋在心裡暗暗鬆了口氣,如願以償的摸到了海棠樹的樹幹。
“原來不在這裡嗎?”
柳嫋嫋裝模作樣道,雙眼空洞,假意轉身準備離開。
然而寒光一閃,一把劍猝然劈向柳嫋嫋纖細的脖頸。
柳嫋嫋睫毛一顫。
劍刃在觸及她皮膚前停住了。
柳嫋嫋搔了搔臉頰,繼續往前走。
那把劍始終橫在她脖間,柳嫋嫋眼中倒映著男人危險的眼神,悶頭直行,幾乎要衝進男人的懷裡。
殺手略微後退兩步。
他凝視著柳嫋嫋的臉,帶著血氣的劍卻挑動起少女垂落在肩頭的髮絲……緩緩歪頭,露出一個邪氣的笑來。
柳嫋嫋心跳停了半拍。
殺手只笑了一下,便收起了劍,錯步走到柳嫋嫋身側。
柳嫋嫋緊張的臉都要抽筋了,卻還得目不斜視的往前走。
男人盯了她片刻,抬手捻走她髮間的一片海棠花瓣。
“……”
她到底該裝作知道還是不知道啊?
不遠處傳來女人呼喚的聲音。
柳嫋嫋還不等聽清,便脆聲大喊,“娘,是您來了嗎?”
實則暗示那殺手:快走啊大哥!
男人腳步一頓,提起大皇子的頭顱撤到柳嫋嫋視野範圍以外。
柳嫋嫋不敢回頭看,聽聲音大概是上了樹。
那麼一棵海棠花樹,儘管花朵開的繁盛,但能藏得住啥?
柳嫋嫋就跟自己殺了人一樣緊張,真擔心那傢伙兒藏不住出來把大家統統滅口,加快步伐走到廊下,跟柳母打了個照面。
居然真是她娘找過來了。
“嫋嫋,怎麼如個廁這麼慢……你眼咋了?”
柳嫋嫋跟她娘瘋狂的努嘴使眼色,以口型告知“我瞎了我瞎了!”
柳母雖沒完全明白女兒的意思,卻看到院內的沙土上,有星星點點的暗紅色。
作為宅鬥多年的老人兒,柳母的嘴比腦子快一步,配合著女兒表演起來。
“你的眼……”柳母擦拭了下臉上並不存在的眼淚,摸著女兒的臉道,“嫋嫋別擔心,佛祖一定會保佑你的眼睛好起來的,咱們回家了。”
雖然轉折有點兒兀然,但好歹是接上了。
娘倆相互攙扶著,趕緊離開案發現場。
……
上了馬車後,柳嫋嫋依舊有點兒疑神疑鬼,生怕刺殺大皇子的傢伙兒跟在車頂,或者扒在車尾,一路上沒敢吭聲。
柳母雖然滿心疑惑,還是沒有多問。
直至到了家後,柳嫋嫋以如廁的名義將柳母強行拽入了淨房。
柳母原以為女兒要告訴她什麼驚天大秘密,結果柳嫋嫋二話不說,撩起了裙子。
“女兒,你真喊我來看你如廁的啊?”柳母嘴角抽搐。
“不是娘,剛才我都嚇傻了,根本沒機會解決,”柳嫋嫋整理著裙子,心臟依舊砰砰直跳,“娘,大皇子被人殺了。”
柳母:“……”
柳母出去檢查了一遍門窗,才轉回淨房內,低聲詢問,“你確定看清楚了?”
“這種事怎麼會看不清楚呢?”柳嫋嫋呼吸有些急促,她雖然很討厭大皇子,但也不想看對方死在面前,“大皇子就死在相國寺那棵海棠花樹下,血噴了一地,我還差點兒踩了他的腦袋。”
“……那你看到兇手了嗎?”
“看的不能再清楚了,正是因為看到了我才裝瞎的,”柳嫋嫋咬了咬唇,“看外形身手,那人大概不是京官,是個刺客。”
父親交際時,柳嫋嫋也有偷瞄過幾眼,無論是京官還是上門提親相看的世家公子,皆是雍容華貴,頗有些“份量”之輩。
單看身形,行兇者更像是身手矯健的暗衛,也可能是江湖上僱來的亡命徒。
若是刺客,那範圍無疑就太大了。柳母臉色微沉。
“娘,您說我會被滅口嗎?”柳嫋嫋不由得想到。
“別瞎說!”柳母瞪了她一眼,想了想道,“這事你先別透露出去,等大理寺抓到兇手再說,這段時間我安排下,你繼續裝瞎。”
柳嫋嫋猶如做夢一般,疑神疑鬼,“娘,您說是因為奪嫡之爭大皇子才死的嗎?會是誰僱兇殺了他,三皇子還是六皇子?”
柳母白了她一眼,“你一深閨婦人,朝堂的事跟你有什麼關係?別瞎尋思了。”
“只是我擔心爹那邊……”
“你爹那邊我會跟他說的,你就別管了,等大理寺問到,有什麼就說什麼。”
“哦。”
柳嫋嫋心煩意亂的低下了頭。
柳母心疼的理了理女兒的頭髮,“今晚你在家安心睡一覺,別多想了,待明日回了國公府還得裝一段時間瞎,我會催促你爹早日抓到兇手的。”
柳嫋嫋只得應了。
母女倆在淨房裡商量完性命攸關的大事,當晚就從柳府傳出一個消息來。
——世子夫人柳氏因不得世子喜歡,孤身一人回門,當天便哭瞎了雙眼。
雖然聽著有些離譜,但倒也合情合理。
只是柳嫋嫋覺得自己在貴女圈子裡的名聲,彷彿又臭了些。
……
夜晚,柳嫋嫋吩咐丫鬟打好水,準備舒舒服服的泡個澡睡下。
早知道今日有此一遭,還不如先不著急成婚,算個八字就好了。柳嫋嫋用手抓順頭髮,試了試水溫,有些不著調的想。
說實話,她懷疑安國公世子克她。
不然順心了小半輩子,怎麼偏嫁人後就變的那麼倒黴呢?
奈何當初也是為了逃避天啟帝選秀,才草草定下了與安國公府這門婚事。
可見一個門第顯赫的世家公子,過了適婚年齡還遲遲定不下,多半是有問題。
倒黴催的,被她撞上了。
更倒黴的是,為了求神仙保佑,讓世子回心轉意“愛”她,又親眼目睹了皇室宗親被殺這檔子事……
想著滾到腳下的大皇子的頭,柳嫋嫋除了不寒而慄外,還有些心存僥倖。
對比起來自己尚有命在家洗澡,無疑幸運的多。
勸自己想開後,柳嫋嫋解開了胸前第一個盤扣,對面的窗戶動了動。
“……”
窗戶悄無聲息的打開,翻進一人來——正是白天的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