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問話,下人們不敢直接回話。
許櫻緋強撐著身子弱弱回道:“臣女許櫻緋,永安侯府養女,來此小住。”
漆黑的夜空下,傳來涼薄的幾不可聞的譏諷聲。
“原來是永安侯府的小郡主。”
男子又走近了些,低頭看著她,依稀看到她衣服已被冷汗和血水溼透,青絲凌亂貼著臉頰,披了件淡粉色披風想擋住裡面的狼狽襤褸。
他薄唇微抿,下顎如刀削一般,唇角勾出一個弧度:“小郡主,顧小侯爺不是把你捧得跟寶貝似的,怎麼被打成這樣?”
春夜的寒風中,丫鬟婆子跪了一地,大氣不敢出,卻都感受到這位矜貴高冷攝政王對郡主的不屑。
許櫻緋卻毫無波瀾,這個人有多毒舌乖張她早已見識過,哪怕已經身居高位,但少時的性格是刻進骨子裡改不了的。
許櫻緋垂下眼皮,沒有回答。
“呵,本王差點忘了,今夜顧小侯爺在將軍府茶敘,應該還不知道他視若珍寶的妹妹被打成這樣。”
許櫻緋心中一亮,抬頭:“王爺知道我兄長在哪兒?能否幫我帶個話?”
蕭翎淡笑,挑了挑眉:“你只是侯府的養女,有這麼大的面子讓本王親自帶話?”
暗光落在半張臉上,清冷朦朧,看到這半張淡漠的臉,許櫻緋燃起的希望又沉了下去。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他低看。
她是侯府養女,郡主之位是永安侯用軍功求來的,國子監是永安侯走後門讓她進去的,她站在血統純正的王孫貴族面前總是矮一截。
少時他們在國子監一同上學,還是皇子的攝政王坐在她後面,常常捉弄她嬉戲她,把她整得灰頭土臉,嘲笑她是收養的孤兒,跟他們這些天潢貴胄不是一路人,卻非要擠進來。
如今他同父異母的姐姐正在跟兄長議親,他不是傻子,怎麼可能會幫她?
許櫻緋虛弱地靠在李嬤嬤身旁,微微低著頭,不再出聲。
蕭翎環視她身後一圈,漠然問道:“有大夫嗎?”
出來時她是昏死過去的,自然不知道有沒有大夫跟著。
李嬤嬤斗膽回答:“回稟王爺,我們帶了傷藥,大夫也正在趕來的路上。”
他目光淡淡掃過,“好生養著,可別死了,本王的別院就在旁邊,不要給本王找晦氣。”
他轉身,獵獵袍角在風中翻飛,頭也不回上了馬車。
屋漏偏逢連夜雨。
少時就瞧不起她,但她當時已經被兄長養得天不怕地不怕,即便是皇子,欺負她她照樣還回去。
誰知風水輪流轉,這個沒比她大幾歲的皇子天時地利人和齊聚,短短幾年爬上高位,成了萬人之上,一人之下的攝政王。
這些年他們雖然井水不犯河水,但少時的恩怨不像幼時那般容易遺忘,更何況這些年她的“驕縱盛名”在京中無人不知,看他剛才的神情,正等著看她笑話呢。
*
別院平日都是避暑來住,寒冬臘月無人過來,平日只留兩個守門的小廝。雖然定期打掃,但現在才剛入春,還沒有安排出人手過來。
滿屋子都是灰塵和清冷的黴味。
沒有炭火沒有暖爐,許櫻緋冷得瑟瑟發抖。
李嬤嬤扶她到床上躺下,喂她喝了點溫水,吩咐人去找些炭火來。
“沒有炭火,木柴也行。”
侍女給她清理傷口。
門外傳來李嬤嬤慍怒的聲音:“不是半途讓人去接大夫過來嗎?為何不來?”
許櫻緋大概知道,不會有大夫過來了。
背上灑下金瘡藥,辛辣又疼痛,許櫻緋死死咬住嘴唇。從前有兄長為她遮風擋雨,無論對或錯,兄長都為她擔下,她從未這麼痛過。
痛到極致,又暈了過去。
夢裡,夢見孃親的背影,她追著那個背影跑,明明很近,可怎麼跑也接近不了。
又夢見舅舅舅母罵她是掃把星,剋死父母,又剋死他們的孩子。
還夢見老侯爺滿眼慈愛,“緋兒長這樣好,你孃親泉下有知一定倍感欣慰……”
最後夢見少年顧知亭牽著她的手,“妹妹,父親不在了,哥哥可以保護你,你不必害怕。”
她終於安定下來,沉沉睡去。
再醒來時,外面還是黑夜,這一夜也太長了。
肚子發出咕咚聲,她一整日沒吃一口東西,也難怪睡不踏實。
但到底睡了一會兒,終於恢復些許元氣。
她想叫來侍女。
眼睛朦朧睜開,看到窗前一個高大身影,她身體猛然一繃,怎會有男人在她房中?
再看過去,發現窗前案几旁靠著的是攝政王。
他眸光暗暗,從容淡定看著她,“沒死?”
許櫻緋黛眉緊蹙,聲音虛弱:“敢問我哪裡得罪王爺了?這麼巴不得我死?”
“都這個樣子了,還牙尖嘴利呢。”
她趴在床上,醒來後身體動了動,身上衾被滑下去一小段,一兩條條滲血的紅痕從肩背一直延伸到後頸,上面的白色金瘡藥粉末已被鮮血染成褐色,幾縷青絲潮溼得貼在雪白脖頸,添出幾分悽美誘惑。
“王爺為何在這兒?”
燭火跳動中,蕭翎垂下眼,“來看你死沒死,萬一死了好通知顧小侯爺收屍。”
狗改不了吃屎,這個人再怎麼光鮮亮麗,嘴還是跟以前一樣賤。
許櫻緋翻了個白眼,咬牙發出聲音,聲音脆弱嘶啞:“我要是死了,這裡的丫鬟婆子會替我通知我哥,不用勞煩王爺。”
“是麼?你怎麼知道她們不會偷偷把你埋了不讓顧小侯爺知道呢?”蕭翎墨黑眼眸一如清水,唇角帶笑:“被打成這樣,不也沒有丫鬟婆子通知你哥?”
許櫻緋啞然。
肚子又咕咚一聲。
“餓了?”
蕭翎直起腰走過來,將滑低的被子往上一扯,瞥了瞥床頭,“湯冷了,粥涼了,還有些糕點,你吃哪個?”
“都不吃,讓侍女去加熱。”
蕭翎冷笑,“還以為這裡是顧小侯爺掌權的侯府呢,迫於小侯爺威嚴個個把你視作掌心寶?要是那些人在意你,本王進得了這兒?”
“王爺怎麼進來的?”
“爬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