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維的話語落下的瞬間,利黛琳的身體猛地一僵。
原本洶湧的怒火,彷彿一瞬間被澆滅。
整個人就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無法再對眼前的男人發洩一分怒火。
若不看過程,只看結果,婦女和孩子的確得救了。
甚至,李維什麼都沒付出。
唯一的“代價”,似乎只是她幾個月的零花錢。
但那點錢無關緊要,根本不會對她產生任何實質性的影響。
大不了再從父親那裡要一些回來,充其量不過是個小小的損失罷了。
然而,利黛琳心頭卻升起一絲不安。
若眼前的男人賭錯了,維·利維斯家族根本不會管這件事,那婦女豈不是要抱著孩子死在大街上?
但這對李維來說能有什麼損失?
他只是承諾給婦女兩萬金幣,可錢還沒真正交到她手裡。
婦女若死了,更加沒人知道李維背後的操控。
最關鍵的是,李維不可能賭錯。
因為這裡,是維·利維斯家的地盤。
即便街上的人都視若無睹,維·利維斯家族也必須出手相助。
然而,這一切,又能稱得上是她的“善良”嗎?
利黛琳承認,她雖然為這件事感到憤怒,但幫助對方的行為,恐怕不單單是出於善良。
到此,利黛琳終於明白,無論她今天做什麼,都無法將眼前這個男人帶走。
他本人並未觸犯任何法律,沒有任何理由能將他捉拿。
可……
“這改變不了你是個徹頭徹尾的渣滓。”
她再也無法掩飾眼中對李維的厭惡,轉身而去,毫不願意再給他任何一絲一毫的視線。
身旁的車伕見狀,也冷冷地給了李維一個警告的眼神,
隨即默默跟上,站在了利黛琳的身後,準備離開。
然而,就在利黛琳即將踏出庭院的那一刻,身後突然傳來李維的聲音。
“大小姐,多做善事,您的善良終究會得到回報。”
“李某不久便會離開此地,屆時不會再礙您的眼睛。”
利黛琳腳步停頓片刻,隨後再也沒有一絲猶豫,離開庭院。
砰!
大門在身後猛地關上,聲音響亮而決絕。
李維搖了搖頭,輕笑一聲,似乎並不在意這暫時的告別。
直到庭院再次恢復寂靜,李維旁邊的鳥籠中,那隻白鴿終於睜開了眼睛。
它像是剛剛醒來一般,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隨後,它抖了抖羽毛,清脆的聲音如百靈鳥般響起:
“這就結束了?我還以為能看到你被抓走呢。”
“之後呢,難道這就是你要的結果嗎?”
米凱爾知道李維在算計些什麼,但它不知道李維要的到底是什麼。
僅僅是把維·利維斯家族的人引過來,然後被罵一頓?
以李維的聰明程度,它不信李維只會白捱罵一頓。
“當然不,但目前這樣已經足夠了。”
他晃了晃手中摺扇,望著門口早已離去的身影,微微一笑。
在他的計劃中,利黛琳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利黛琳身後的人。
納沃利·維·利維斯,維·利維斯家族的真正家主。
在腦中回顧了劇情後,李維得知維·利維斯家族的危機就是如今這個時間點。
由於前線戰事失敗,作為邊防統帥的納沃利被迫卸職,交出軍權。
僅僅保留爵位在家中養老。
但因年輕時樹敵太多,失去邊防統帥這一重要職權後,維·利維斯家族的報應隨之而至。
首先,留在軍中的兩個兒子雙雙在戰爭中陣亡。
接著,政治敵人對家族的打擊接踵而至,落井下石。
受到無數刺激,納沃利公爵終究是被氣出病來。
加上舊傷復發,沒過多久便長眠而去。
兩個繼承人的死亡和他的去世,幾乎立刻讓維·利維斯家族走向了衰敗。
原本在阿斯提亞帝國中最為強勢的貴族勢力,頃刻間土崩瓦解。
而這件事,也直接導致了家族中僅剩的利黛琳性情大變。
在“大皇子線”的壞結局中,利黛琳最終擊敗了女主人公,與大皇子結婚,扶持他登上皇位。
她自己則成為了皇后,暗中積攢勢力。
最終,她親手殺死了大皇子,滅掉了整個阿斯提亞帝國,為父兄復仇。
榮獲稱號——‘滅國魔女’。
“不過有我在,這一壞結局自然不會再次到來。”
李維一合折扇,眼神平靜,似乎有一股風雲變幻的氣息瀰漫開來。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接下來,就看那位公爵是否能有所察覺,‘請’我上門了。”
……
夜幕低垂,公爵家的豪華馬車緩緩駛入寬敞的庭院。
車輪碾過石板路,發出低沉的響聲。
馬車停穩後,門口的傭人恭敬地上前,輕輕拉開車門,將利黛琳迎下馬車。
很快,車伕駕著馬車離開,而利黛琳則站在自家宅邸前,心情有些沉重。
今天發生的事,實話說,已經超出了她的預料。
哪怕她是公爵的女兒,但歸根結底,她也只是一個學生。
若不是救下那對母子,利黛琳可能根本不會想到這一切。
利戴琳自認自己還太年輕,段位太低,無法與李維那樣的人物糾纏。
但她不信李維這麼做,僅僅是為了救那對母子。
維·利維斯家族沒有無私的善心,他也不可能有純粹的善良。
這件事,她必須全盤告訴父親。
利黛琳深吸一口氣,推開自家宅邸那扇高聳的大門,進入了寬敞華麗的大廳。
大廳內,豪華的吊燈散發出溫暖的光輝,
棕黑色的皮質沙發整齊地圍繞在了一座方正的黑色琉璃桌四方。
牆壁之上懸掛著維·利維斯家族不屈尊貴的雄鷹家徽,金色的牆面和精美的裝飾品無不彰顯著公爵家的富貴。
身旁,四周的女僕紛紛鞠躬,聲音恭敬而溫柔:
“大小姐,您回來了。”
“大小姐,熱水已經準備好了,是否需要更衣沐浴?”
“大小姐,請問晚上想吃些什麼?”
她並未對周圍這些女傭太過在意,而是直接開口詢問:
“我父親呢,他應該已經回來了吧。”
幾位女傭面面相覷,隨後恭敬地答道:
“家主正在書房,特意叮囑我們,在您沐浴後用過晚餐再去書房找他。”
“不用了,我直接過去,正好有事跟他講。”
利黛琳擺了擺手,下意識補充一句:“至於晚餐,就按……”
她剛想說按照往常的標準準備,平時她每次回家,都會點滿一大桌的菜餚。
哪怕吃不掉,也無所謂。
畢竟她們家不缺這點浪費。
但她剛要說這話,腦海當中忽然想到了今日那個救子下跪的母親,想說的話頓時僵在了口中。
於是,在幾位傭人耐心等待的目光中,她破天荒地改了口:
“……就按一人份的來做,簡單一些就好。”
說完,她不再看傭人錯愕的神情,邁開步伐,快速向樓上走去。
一進門,利黛琳就看到父親站在書桌後,背對著窗臺,望向外面漆黑的夜空。
這個背影,她再熟悉不過了。
她的父親,納沃利·維·利維斯,阿斯提亞帝國的大公爵。
擁有極大地話語權和影響力,是邊防的軍事統帥,掌管著龐大的軍部。
儘管他幾乎站在了帝國權力的巔峰,此刻,卻顯得有些愁眉不展。
當聽到門外的推門聲時,他並沒有回頭,只是語氣中帶著幾分輕鬆說道:
“是利黛琳吧?”
“不敲門就直接進來,也只有你會這麼做了。”
利黛琳輕輕點頭,態度恭敬:
“是的,父親。”
儘管她是父親最疼愛的女兒,但她也知道什麼時候該撒嬌,什麼時候該展現出自己的成熟穩重。
此刻,父親顯然心情不佳,她便更要做出乖巧的表現,讓父親感到安心。
納沃利公爵回過頭來,看向了利黛琳。
燈光昏暗當中,他的面孔被縹緲的燭火映襯描繪了出來。
一頭金色頭髮向後躺倒,面龐充滿了歲月的沉穩。
他面頰的雙顴骨微微隆起,眼角的皺紋好似抵抗時光所刻下的戰績。
不過當他看到利黛琳時,臉上還是難得浮現出一抹溫和的笑容:
“街頭上那件事,已經有下屬上報給我了。”
“你做的很好。”
利黛琳本來就打算將事情告訴父親,沒想到他在她開口之前便主動提起,還誇獎了她一番。
這不禁讓她心中暗自竊喜。
“為家族分憂,本就是我該做的分內之事。”
“我不像大哥、二哥那樣可以上戰場殺敵,只能做些這樣的小事了。”
聽著自家閨女忍不住竊喜,還故作謙虛的語氣,納沃利笑著搖了搖頭。
利黛琳是他最疼愛的女兒,他怎會不清楚她心中所想。
不過,他向來不會吝嗇對自己子女的誇獎,於是主動對利黛琳說道:
“這可不是什麼小事,我叫你過來,也是為了這件事。”
聽到這裡,利黛琳愣了愣神。
嗯?這件事情有這麼嚴重嗎?
“你應該知道,我戰敗一事吧。”
眼看著納沃利的語氣變得更加嚴肅,利黛琳都不禁被這氣氛所感染。
收斂了眼中跳躍的喜悅,正了正神色。
她知道,接下來父親要說的,必定是關係重大。
然而,她並沒有意識到,納沃利即將告訴她的事情,重要性遠超她的預料。
“不出意外的話,因為這場戰敗,接下來我會被撤下職位,收回軍權。”
利黛琳瞬間大驚失色,眼中的震驚和困惑一覽無遺。
她無法理解。
為什麼?
“這不過是一場失敗,為什麼他們要撤了父親您的職位,收回您的軍權?”
她的父親,納沃利公爵,素有“帝國軍神”之稱。
幾十年來幾乎沒有敗績,更是深受民眾敬仰。
人品卓越,待民如子。
從這座城市中,其他平民對公爵的評價便可見一斑。
可以說,維·利維斯家族的聲譽,全是憑藉父親多年來的努力和貢獻才得以樹立。
所以她完全不能理解。
“既然失敗了,再贏回來不就好了?”
“您為國家贏得了無數戰役,拿下了那麼多領土,他們為什麼還要如此針對您?”
顯然,利黛琳還是太年輕了。
身處學院之中,雖然瞭解一些基本的戰術理論,但對於外界的爾虞我詐知之甚少。
但她知道論功行賞的道理,父親為帝國創下那麼多的功勞,再怎麼樣也不應該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所以,利黛琳感到憤怒,甚至直接氣沖沖地向著父親問道:
“陛下呢?難道陛下也同意撤下您的軍權嗎?”
“他老人家難道是犯糊塗了嗎!”
“胡鬧!”
納沃利臉色微變,嚴厲地呵斥了一聲,把利黛琳狠狠嚇了一跳,立馬讓她回過神來。
但他也僅僅只是呵斥,沒有做出更多批評,搖了搖頭,對利黛琳提醒一句話。
“以後不要隨意揣測陛下的決定,我們為臣者,只需為陛下分憂。”
“陛下說什麼,我們照做便是。”
可說到底,在說出這句話後,連納沃利自己也自嘲地笑了笑。
他忠心於國,戰果赫赫,最後卻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不過。
“雖說眼下這一時刻,想把我拽下去的人非常多,但有你救助難民這次事件,能讓不少攻擊我的人暫時閉嘴。”
納沃利公爵嘆了口氣,似是認命一般說道:
“有這件事兜底,陛下對我的處罰可能會降低一些,畢竟新統帥的選拔還需要考慮民意。”
“只要不把我逐出軍中,我就還有機會。”
“希望陛下能顧及舊情吧。”
這時,利黛琳終於明白,為什麼父親特意強調救助難民的事件。
這同樣也是一項功績。
邊防統帥,最重要的是什麼?是能打勝仗嗎?
還是能征善戰,用兵如神?
這些固然是加分項,但並不是最基本的要求。
作為邊防將領,行軍統帥的最基本要求是——
其治下之地,必須要做到安定和平。
‘攘外必先安內。’
如果連自家的領土都無法治理好,即使贏得了戰役,最終也會因管理不善而陷入困境。
打下來的地區,這裡的居民可不一定會聽你的話。
納沃利擁有民意的支持,他治下都省的居民,皆無怨言。
這正是他能成為邊防統帥的最強基本項。
再加上這次的難民事件,陛下想要動他,也得先看看民意是否同意。
“但這終究只是權宜之計,如果我不能做出功績,這職位依舊會被撤下。”
女兒今天所做的,只是幫他強行續命,並不能徹底解決問題。
此刻,利黛琳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父親的命運似乎已經無法避免。
她的嘴角微微顫動,眼中浮現出濃濃的擔憂,忍不住詢問道:
“那,若父親被撤了職,大哥二哥他們呢……”
因為要避嫌,避免被人攻擊納沃利公爵任人唯親,
利黛琳的兩個哥哥雖同樣戰功累累,卻始終未能被父親任命為重要職務。
在納沃利還作為統帥之時,這自然是沒有什麼問題。
哪怕他不把自己的兩個兒子提拔上去,也沒有人敢說這兩位的不是。
可一旦納沃利被撤了職。
大哥、二哥在軍中的日子,恐怕就不那麼安穩了。
利黛琳有心想要讓父親將兩位哥哥一起叫回來,可納沃利卻搖了搖頭,堅定地說道:
“他們二人會繼續留在軍中,為國效力,這是他們的使命。”
利黛琳的臉色瞬間一白,心頭的痛楚無可避免地湧上心頭。
納沃利何嘗看不出她心中的擔憂?
但他能怎麼辦,將自己的兩個親生兒子放在軍中,就是他對陛下最後的妥協。
他,虧欠自己這兩個兒子太多了。
納沃利深呼吸了一口氣,不再去想,轉而以交代後事的語氣對利黛琳說道:
“若我真的被撤職,我們家便空有爵位再無實權,家族的興起,便要靠你和你的二位哥哥一同實現。”
“你還有與大皇子的婚約,爸爸相信你,一定能扶持大皇子登上皇位。”
“所以即便被撤職,我也心甘情願。”
這一刻,納沃利看著女兒的眼睛頓時柔和了許多,語重心長地說道:
“但你一定要記住。”
“多做善事,善良,終會得到回報。”
轟!
這最後一句話,宛若一記炸雷,在利黛琳空白的腦中炸響,震得她雙耳嗡鳴,身軀顫抖。
她瞬間回過神來,背後和額頭的冷汗已經悄然湧出。
因為這句話,她今天才剛剛聽過一次。
回憶起今日所發生的一切,她想到了在大街上,為了家族的名譽所做的善舉,
而得到的回報就是——父親的戰敗處罰可能會有所緩解。
可這件事是有他人刻意為之,而那個人……
利黛琳的嘴唇微微顫抖,低聲自語道:
“李……維。”
“誰?”
納沃利一愣,看著女兒突如其來的反應,不禁眨了眨眼,有些疑惑。
可現在的利黛琳已經顧不得那麼多,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彷彿就要緊緊抓住那根救命稻草一般,對納沃利迅速說道:
“父親!那位跪行百里的婦人,是有人刻意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