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樂失魂落魄地進了宿舍樓。
他所在的宿舍在二樓,不高,但奈何行李箱太沉重,上幾個臺階就要放下行李箱休息一會兒。
手撐著行李箱休息的時候,一個奇怪的想法突然出現在方樂的腦海裡。
沈慧的宿舍在四樓,她那麼重的行李沒有問題嗎?
晃晃腦袋,方樂將這個危險的想法甩出去。
不管怎麼說,四捨五入他現在也是有女朋友的人了,關心別的女生算怎麼回事。
將行李齜牙咧嘴地將到211門前,氣喘吁吁地推開門,陽光透過陽臺直射過來,在光潔如鏡的地板磚上反彈過後穿進方樂的眼睛,讓人不自覺地眯上了眼。
宿舍的衛生檢查標準很嚴格,垃圾桶裡不能有垃圾,洗漱臺上不能擺東西,床上除了被子枕頭什麼都不能有,
不,是整個宿舍除了被子和枕頭什麼都不能看見!
方樂輕輕地嘆了口氣。
歡迎回到,監獄。
方樂不是第一個回宿舍的,六個人的寢室,已經有一個人將床鋪整理好去教室了,還有一個人正手忙腳亂地努力將被子塞進被套裡,被子還沒全進去,這個人就已經“迫不及待”地鑽了進去。
聽到推開門的聲音,那人想要鑽出來看看是誰,在被套裡面蛄蛹著找出口,亂成一團。
好不容易,那個人終於將頭伸了出來,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憋…憋死我了。”他一邊喘氣一邊說,看到方樂,驚喜地打招呼:
“方老闆!”
“宿舍長!”方樂也是十分配合地叫出了聲。
衝上前,握住宿舍長的手:“老大啊,可是好久沒見了。”
“確是確是,沒想到能在這遇到你。”
哪怕沒有觀眾,兩個戲精還是十分默契的完成了這段表演。
之所以叫宿舍長為老大,並不單單是因為他宿舍長的身份,最主要的是,在當初剛剛分好宿舍的時候,宿舍長就以一種非常“霸氣”的姿態降臨宿舍。
宿舍長長得不高,頂著一個光頭。那一天走進宿舍,他提揹著一個蛇皮袋子,兩眼有些凸出、無神,不言苟笑,散發出一股無形的殺氣,震懾住了包括方樂在內的一眾好漢。
哪怕後來熟悉後發現宿舍長跟各位都是一樣的尿性,但是方樂還是忘不了當時宿舍長一英降八方的震撼場面。
“董輝退宿舍了你知道嗎?”宿舍長整理好被子,坐在床沿,告訴了方樂這個消息。
方樂本來坐在行李箱上,快樂地滑來滑去。聽到宿舍長的話,兩腿剎車停在原地。
“為什麼?”
“還能有什麼為什麼,宿舍待著不好受唄。”宿舍長嘆了口氣:“誰知道今年會不會跟去年一樣,夏天連空調都不給開。”
去年估計是方樂這輩子過得最難忘的一個夏天。從軍訓結束後開始,學校沒收了每個宿舍的空調遙控器,就算是家長集體要求都沒有用。
幾個宿舍的人也聚起來一起去找宿管阿姨問問什麼情況,但是宿管阿姨開著空調吹風扇,聽了學生兩句話直接就把窗戶一關不再搭理。
好長時間的晚上宿舍裡燥熱難耐,開窗裸睡那都不算啥,更有甚者將風油精塗滿全身,圖一時的涼快,等效果過去後繼續塗。一晚上能用光好幾瓶風油精。
住宿的不方便不僅如此,還有在洗澡方面,一週男生只有兩次洗澡的機會,還都在午飯時間,如果想要洗澡的話,就只能放棄午飯,下午餓著肚子上課。
所以住宿經常會有人堅持兩三週不洗澡,等放假的時候回家在洗。
這是一個有味道的規定。
方樂無言,其實他也有過退宿的想法,可是一直捨不得,兩年的時間,好不容易和身邊的人都混熟了,還有一年多的時間,熬一熬就過去了。
沒想到董輝那小子倒是果斷。
……
和宿舍長沒聊兩句,方樂就趕來了教室,畢竟什麼作業也沒寫,還是要早做打算。
人已經來了大半,班主任還沒來,整間教室吵吵鬧鬧的。方樂將書包扔到凳子上,發出“邦”的一聲。
坐在凳子上,方樂將書包拉鍊拉開,隨意地掏出一本本作業。
“嗯,語文,語文老師好說話的很,語文作業不著急。”
“化學,化學老師一把年紀了,作業很少檢查,也可以先不寫。”
“數學,嗯~”
方樂拿著數學作業本端詳半天,好久也沒有想到任何一個不去寫的理由,有些頭痛的拍了拍腦袋。
看見同樣在奮筆疾書的同桌,將頭偷偷摸摸地伸過去,小心翼翼問到:
“傑哥,數學作業寫了不?”
“給給給,組長的,別打擾我!”傑哥頭都沒有抬起來,一隻手抓筆,另一手在堆本子裡翻了翻,掏出一個本子出來遞給了方樂。
方樂接過作業本,顧不上對傑哥的態度的批判,將其打開,瞬間就對傑哥剛剛無禮的行為充滿理解。
題目和過程都超級多。
在方樂和傑哥以及眾多奮鬥的人狂補作業的時候,不知道什麼時候,班主任走了進來。
方樂的班主任剃著一頭幹練的小平頭,身高不顯但身材健碩,人送尊稱——東哥。
東哥是學校的老牌教師,相傳教的第一屆學生就教出了清北的學生,一舉成名。
東哥另一個出名的原因是其陰間的教學方式,極其殘忍。在這個不支持體罰教學的年代,我東哥才不管它這麼多,該罰罰,該打打,無論男女一視同仁,無論學習好壞一視同仁。班級裡沒有捱過東哥班子的人極少,私下裡同學們稱他為“法西斯”,私下建立的班級群名也叫作“納粹集中營”。
東哥悄無聲息地從後門走進教室,揹著手,當了多年的班主任他早已練成了這一項技能——穿著皮鞋卻能讓它安靜地落在大理石上。
悄悄地走進教室,悄悄地伸頭去看同學們都在幹什麼。
不看不要緊,這一看,就發現了一名同學正如此張揚地抄作業。東哥露出了他那經典的笑容。
坐在後面的那個同學顯然沒有意識到危機的來臨,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突然,一隻大手落在了他的肩上,那隻手滄桑而有力,壓在身上明顯沒有用力,但那名同學肉眼可見地打了一個哆嗦,猛地轉過頭去,看到的是東哥那張笑得很勉強的臉。
“老…老師。”那名同學慌張地想要站起來,卻被那隻手按回到了座位上。俯下身,另一隻手作勢就向桌子的方向伸過去。
學生臉上的慌張之色更甚,以最快的手速拿幾本書將作業壓在下面,隨之將整個身子壓上去。
“起開!”東哥原本臉上的笑容消失,換上一副嚴肅可怕的臉。
見那同學還在搖頭,東哥也不再跟他廢話,一隻手拉住他的後領子將他提了起來,另一手掃開桌子上的書,把那份作業攥在了手裡。
書本試卷被掃落一地,全班聲音戛然而止,此時班級的氣氛好像要凝固一般沉重。
“這是什麼?”東哥將他拉出座位,將作業擺在他眼前。
“英…英語作業。”學生就像是一隻鵪鶉一樣,不敢看東哥的眼睛,也不敢看他的那份作業。
“那你是不是在抄作業?”東哥的音調高了幾分。
“是…”學生的音調反而越來越低。
東哥終於展示出他本來的面目,將手裡的試卷幾下撕個粉碎,抬手指向門口,用他最大的聲音吼道:
“滾出去!”
學生乖乖地從後門出去,低著頭耷著臉,失敗者的姿態拉滿。方樂雖然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他那知道一定很精彩。
在那名同學接近門口的時候,東哥不解氣地又踹了他一腳。後者一個踉蹌跌出門去,前者跟著他一起出去,隨手關上教室門。關門的時候,東哥扭過頭,狠狠地瞪了全班一眼。
全班幾個人心虛地低下了頭,包括方樂。雖然沒有證據,但是他就是感覺東哥什麼都知道,自己也在抄作業的事情瞞不過他。
經過這麼一齣,全班頓時安靜了下來,很詭異的硬是沒有一個人敢說話。方樂也偷摸地將抄的作業還給了組長,老老實實低下頭自己完成作業。
整間教室只能聽見鐘錶滴滴答答走動的聲音和筆尖摩擦紙張的聲音,好像窗外的風也被嚇住了一般。
完全寫不進去,方樂心中默默地數著鐘錶轉動的次數。
“啪!”教室外的走廊隱隱約約傳來了聲響,是東哥的戒尺落在手心的聲音,方樂嚇得渾身抖動了一下。
只是從聲音,方樂就能聽出來東哥苦心磨練多年的老練技術,紮紮實實的,力道全部傳到手心上。
“啪!”
“啪!”
一聲接著一聲,每一次方樂的心都會跟著跳動一下。聽得出來東哥是動了真火,方樂只能在心裡默默地為那個哥們祈禱。
希望人沒逝!
大約經歷五分鐘的拷打,終於聲音停了下來,方樂趕忙將自己的心緒拉回到面前的書本上來,耳朵豎起來,聽著外面任何的風吹草動。
教室的門開了,東哥大步走進來,後面跟著捂著手心瘋狂咧嘴的大冤種。哥們捱了一頓打,屁都沒敢放幾個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東哥站在講臺上,喘出一道重重的鼻音,將戒尺扔到講臺上發出很響亮的一聲。兩隻手撐住講臺,緩緩看了一圈班裡的同學。
沒有一個人敢抬頭。
“大家把手裡的活都停一停啊。”東哥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停一下。
聽聲音比剛才柔和了許多,猜測東哥的火應該下去了,方樂長舒了一口氣,連忙將手裡的筆放下,聽東哥接下來要說的話,但還是沒有敢抬頭,低頭看著作業,裝出一副努力思考的樣子。
東哥像往常那樣站在講臺上說著他的大道理。
“我說過不止一次了,你們現在是高二,還有幾個月就是高三的學生,高考就在眼前,還在給我搞這種歪門邪道!”東哥越說越激動,最後一句話直接拍在了講臺上,惹得桌子一陣晃動。
方樂嚇得也縮了下脖子。
過了好一陣,東哥才繼續說:
“我還說過,作業這種東西你可以不寫,沒關係,給我說一聲就行了,但是不能抄!”
“人生是最珍貴的一次性物品,我希望你們都能對自己的人生負責,對自己的人生沒有遺憾!”
“我帶過很多屆學生了,你們的學長學姐們已經用無數個例子告訴你們,努力才會有回報,記得我第一屆的學生張萌…”
東哥越說越起勁,在講臺上唾液橫飛、搖頭晃腦。方樂聽了幾句,已經能猜到他接下來要說什麼,深感無趣,翻來覆去就是那麼幾句說辭,尤其是張萌,說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但是還要裝著一副聽起來很有道理的樣子,時不時點點頭,裝模作樣地聽著。
時間悄悄地在東哥的話語間溜走,方樂甚至抬頭看一眼時鐘都只能飛速瞄一眼,然後迅速將頭低下,生怕與東哥對視上,顯得偷感十足。
返校的這個下午是沒有下課鈴提醒的,也就是說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打斷東哥的苦口婆心。
除了電話鈴聲。
鳳凰傳奇響起,東哥兩條短短的腿邁得大大的,三兩步走到放衣服的教室門口,上下摸索一番,從內口袋將手機拿出來。一個瀟灑的轉身開門出了教室。
方樂頭一次感覺往常感覺土得掉渣的“蒼茫的天涯”是如此悅耳,在聽了這麼久東哥的滔滔不絕後,只能說,
如聽仙樂耳暫明!
東哥回到了他的小辦公室並且關上了門,超好的隔音讓方樂原本打算偷聽電話內容的計劃落湯。
但是無所謂,班主任不在的教室空氣都清新了很多,不知道哪個角落裡,有同學輕哼出來鳳凰傳奇的調子。
一分鐘左右,東哥又邁著大步流星走進教室。
他沒有延續剛才的話題,只是默默在班裡走了一圈,又在後門出去,離開前就說了一句話:
“好好幹啊,小子們。”
應該是要開會或是有什麼緊急的事情要處理。
方樂很喜歡東哥的這句話,像是東哥一個獨特的標誌。他記得語文課本上某一篇古詩詞有這麼一句註釋,
小子:“學生,晚輩”。
我們都是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