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5月29日。
陳蘭貞此刻正拖著她,站在崔家門外。
崔家院子很大,房子又多,酒席就在自家院子裡辦。
從路口到院裡,每隔五米貼一個大紅喜字,門口的地上,猩紅色的鞭炮屑落了厚厚一層,空氣裡瀰漫著濃濃的鞭炮味。
她低頭看看自己,白色波點連衣裙、肉粉色小尖頭皮鞋,又從路邊車窗反光裡看到自己頭上的紅色髮箍和莓粉色的口紅——
上一世出事後,她無數次後悔過,如果自己那天沒穿裙子,沒塗口紅,是不是悲劇就不會發生。
她恨裙子、高跟鞋、口紅、髮箍,恨了好久。
穿了十四年零八個月的囚衣,突然換回這身裝扮,極不適應,手侷促的揪著裙子,想把腰身扯得鬆一些。
突然門口一抹紅色的身影迎出來,熱絡的打招呼:
“蘭貞來了!喲,這不是陸家大姑娘嗎?出落得真好呀!”
乍一聽到這個稱呼,陸小夏愣了愣神。
自從她19歲時出了那檔子事,後來又被迫嫁給於文禮,就再也沒有人叫她陸家大姑娘了。
再後來進了白城監獄,她的稱謂變成了一串數字。
她是3524。
眼前這位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女人就是崔副廠長的夫人,也是於文禮的二姨。
上一世生下第二個女兒後,她被於文禮打壞了一隻眼,她報了警,這位周女士還上門勸過她:
“打是親罵是愛,文禮是真心愛你才跟你動手,男人嘛,不會表達,手上又沒個輕重。”
後來在監獄裡,做夢都想回她一句:
希望你丈夫也這樣愛你。
見她愣怔,陳蘭貞嗔笑著一巴掌拍在她手上:
“小夏,周姨跟你說話吶!哎喲周姐,小夏這孩子就是這麼扭捏,三腳踹不出個屁來,上不了檯面,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沒事沒事,閨女家文靜點好!老陸昨晚又值大夜班啊,派你倆來!小夏這身條真好,快別站著了,去那邊坐。”
說著,已經去迎下一位客人 了。
這一來一回的寒暄,陸小夏置若罔聞。
因為透過人群,她看到了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於文禮。
在離她十幾米之外的一桌坐著,夾著煙,穿著一件白色短袖襯衫,藏藍色長褲,正跟一幫小青年圍坐在一起鬥地主。
於文禮往桌子上甩了兩張牌,同時扭頭向她這邊看過來。
對上於文禮的眼神,她涼薄一瞥。
重活一世,她再也不怕於文禮了。
不像上一世,她從不敢正面看於文禮。
因為於文禮有句口頭禪“看什麼看”,隨著這句口頭禪,一定會飛過來一個杯子或者暖瓶或其他任何趁手的東西,甚至飛過菜刀。
最後反殺於文禮的時候,她才知道原來於文禮也會怕。
還尿了一褲子。
很慫。
又一陣鞭炮聲傳來,有人叫了一聲:
“新娘子到了。”
院裡的人一起湧到大門外,熙熙攘攘,吵吵鬧鬧。
有人開始在地上用紅毛氈鋪出一條新娘子專用過道。
崔家是一片紅色的汪洋,連樓梯欄杆和院牆角的樹幹都包了紅綢。
院裡架了兩臺大音箱,反覆的放著“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總能成”……
陳蘭貞看熱鬧去了,留她一個人坐在鬧哄哄的人堆裡。
一切都是記憶中的樣子。
但她不是原來那個陸小夏了。
那個軟弱文靜的陸小夏在上一世的這天就死了。
現在,一個全新的陸小夏活著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