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黃色煙霧從陳衛熊嘴裡噴了出來。
唐富貴反應極快,鬆開手的同時,身子一矮朝後退去,手裡的油紙傘也擋在了面前。
即便如此,眼前也是一黑,腦袋一陣發暈。
穩住身子,就見陳衛熊已經跑出去了七八步遠!
他用力搖晃了一下腦袋,獵豹般竄了出去,兩個箭步疾衝,油紙傘攔在了陳衛熊身前,另一隻手抓向他的肩膀。
入手溼滑,彷彿抓在了一條泥鰍上面。
唐富貴暗暗驚訝,沒想到這人如此狡詐,不止手帕藏迷藥,嘴裡還能噴出來,敢情這貨一直是在扮豬吃老虎!
陳衛熊並不還手,腳下如脫兔般敏捷。
讓他無奈的是,無論往哪個方向跑,都逃不過那把傘,如蛆附骨。每次要破傘逃跑時,身後凌厲的殺招又讓他不得不往一側躲閃。
唐富貴也看明白了,這廝嘴兒好腿兒快,可打架真不行!
懶得再作弄他,瞅準機會,揚起腳就踹在了他腰眼上,陳衛熊‘媽呀’一聲,像只斷了線的風箏斜斜飛了出去。
嘭!
濺起好大一片泥水。
唐富貴持傘來到他身前,緩緩蹲下。
“小哥,錯了,我錯了!”陳衛熊開始求饒。
噗!
唐富貴一拳打在了他眼眶上,調笑道:“江湖浪子?”
“別打了,服了,我服了!”他的大背頭亂了,狼狽得像條喪家之犬,連連求饒。
噗!
又是一拳:“鬼見愁?”
陳衛熊滿地打滾,可每次臉朝上時,都會捱上一拳。
很快,那張長臉成了豬頭。
唐富貴掐住了他長長的下巴,用力往下掰,怕他咬人,沒敢伸手去摳,呵斥道:“吐出來!”
呸!
一個小指頭大小的黑色皮囊被他吐了出來。
唐富貴咧嘴笑了,還以為碰上了什麼幻化成人的黃皮子,敢情那些煙霧藏在了這裡。
“你不是算命的嗎?改劫道兒了?”他站了起來。
陳衛熊抹了兩把雞窩一樣的頭髮,企圖梳理回大背頭樣式,可明顯白費功夫,無奈嘆了口氣:“那是個幌子,兄弟我是麻門中人……”
唐富貴哪兒懂什麼麻門六門,手一伸:“錢!”
“給你,都給你!”陳衛熊坐了起來,掏出一卷日本金票,往他兜裡塞,“小哥,我服了,真服了……”
唐富貴哈哈大笑,這就叫賊吃賊,越吃越肥!
他回身拎起食盒就走,身後陳衛熊問:“你不是橫門的?”
“橫你奶奶個腿兒!”
意外之財美滋滋,日本娘兒們真富裕,幸好不是羌帖,也叫老帖,就是俄國盧布。
四年前,1盧布還約合兩塊銀圓(俗稱大洋、袁大頭)。
到了今年6月,上任不久的東三省巡閱使張作霖召開了三省金融緊急會議,為與俄日英美爭奪貨幣主導權,決定先由奉天興業銀行哈爾濱分行發行小銀圓(東北銀圓)兌換券。
沒多久,1盧布就只值大洋8分了,斷崖式下跌!
而日本金票是日本朝鮮銀行發行的,俗稱老頭票,唐富貴搶來的這些雖說都是元角面值,合計還不到50元,也相當於普通勞工幾年的工錢。
目前哈爾濱的物價,一元老頭票能買三十斤土豆,八元老頭票能買三十斤精米……
這座城市的貨幣就是個大雜燴,流通的貨幣種類繁多,包括盧布、銀圓、日本金票、吉帖、私帖、奉票、銅圓券、寶銀、制錢、美元、西班牙本洋、墨西哥鷹洋以及日本龍洋等等,亂得一塌糊塗!
這也導致了大街小巷遍佈兌換貨幣的‘錢桌子’。
說起來這麼多的貨幣,最堅挺的還是大洋和老頭票,發了筆小財,唐富貴自然開心。
連續幾天,街面上沒再看到這廝,還以為他離開了哈爾濱。
萬萬沒想到,這天中午飯時剛過,梳著大背頭的陳衛熊大搖大擺進了馬家餃子館!
“客官裡面請——!”門口的唐富貴搭著手巾,懶洋洋喊了一嗓子,
“吃啥餡的?”他問。
陳衛熊一撩破舊長衫,老神在在地坐了下來,“一斤韭菜雞蛋餡的,一盤家常涼菜,二兩高粱燒!”
“不好意思,我家沒涼菜!”
“啥?”陳衛熊咧著大嘴,“怎麼可能呢?誰家餃子館沒涼菜?”
唐富貴壓低了嗓子:“你小子來找事兒吧?”
“別整沒用的,我要吃涼菜!”
“沒有!麻溜兒滾犢子!”
“……”
今天客人多,老馬一直在後廚忙,好不容易坐櫃檯裡歇一會兒,見那邊吵了起來,連忙起身看。
馬貴枝也站了起來,喊道:“吵吵啥呢?”
唐富貴把事情說了,馬貴枝剛要說話,被老馬攔了下來,沒辦法,這娘兒們嘴太臭!
老馬笑眯眯道:“這位客官,實在是抱歉,以前小店有位冷菜師傅,老家有事兒辭了工,您這次將就一下,下次來肯定有!”
唐富貴抱著肩膀冷眼看著。
陳衛熊遺憾地搖起了腦袋:“餃子館可不能沒涼菜,這樣吧,恰好我擅長做這個,幫您家一段時間怎麼樣?”
老馬打起了哈哈:“瞧您說的,俺這店小利也薄,可請不起您這樣的大師傅!”
陳衛熊哈哈大笑,大手一擺:“無妨,我就是……”
“你就是個跑江湖算卦的!”唐富貴打斷了他。
“對!”陳衛熊一拍桌子,“我老陳就是個算卦的,可不耽誤我有冷墩的手藝!我不要工錢,供吃住就行,怎麼樣?”
老馬和馬貴枝對視了一眼,去哪兒找這麼好的事情,雖說冷鐓稱不上大師傅,可不要工錢的打著燈籠也找不到啊!
馬貴枝笑笑說:“要不……您費心拍個黃瓜?”
唐富貴連忙說:“不行,他……”
“不行個粑粑,有你說話的地兒嗎?”馬貴枝淡眉豎立,胸前兩團肥肉氣得直顫。
“老闆娘,你聽我說……”
“閉嘴!”
很快,一盤拍黃瓜上了桌。
這道菜幾乎家家會做,菜刀拍完再切段兒,撒上香菜、蒜末、鹽,再點上幾滴芝麻香油就齊活。
看似簡單,考驗的卻是調料用得是否恰到好處。
老馬兩口子各嚐了一口,不由眼睛一亮,還真是人不可貌相。
唐富貴也拿起了筷子,腹誹他一個算卦的,還真會做菜不成?吃了一口不說話了,味道確實不錯,比以前的大劉師傅強多了。
再仔細看那些黃瓜段兒,頭尾都不在裡面,每段長短幾乎一致,就像拿尺量著切的一樣!
馬貴枝很開心,怕他驕傲,淡淡道:“還可以,留下吧,以後和富貴兒一起住!”
唐富貴剛要再說話,就捱了她一個白眼:“閉嘴,去把泔水倒了!”
就這樣,陳衛熊成了馬家餃子館的冷鐓師傅,連同那個算卦幡,大模大樣地搬進了餃子館後院低矮的小倉房裡。
晚上閉店後,唐富貴盤腿上了炕:“你啥意思?挨削沒夠兒?”
陳衛熊也盤上了腿,伸手扯過報紙糊的煙笸籮,美滋滋地捲起了煙:“哥哥我瞅你面相不俗,決定以後跟著你混了!”
唐富貴譏笑起來:“那你不應該做冷鐓師傅啊,你該做夥計!”
“你們缺冷鐓師傅,又不缺夥計!”
“呦,打聽得還挺細緻!”
“……”
很快,一個蛤蟆頭卷好了,陳衛熊拿起炕桌上的煤油燈,叼著煙湊上去點燃,抽了兩口說:“不錯,亞布力三道崴子的曬菸,香氣足,回味綿長不喇嘴……”
唐富貴看他這副搖頭晃尾巴的樣子就來氣,回手抓起破棉被,撒漁網一樣罩了上去,蹦起來就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