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巧之挑著擔子準備進門,卻被三妹攔了下來,“二姐,別進去。”
“我也不想進啊,”她抬頭看了看天,“可這會兒天色都黑了,咱們總得做飯吃吧。”小山村又沒有客棧,要不然誰想硬著頭皮踏進這是非場中。
常巧之進門將挑來的板栗倒在院中,抬眼見親爹、後孃兩人還在堂屋互扔凳子,戰況還挺激烈的,估計一時半會兒不會結束,她便自顧自地拿起大掃帚將凌亂的院子略略收拾了一下。
而後護著兩個妹妹進廚房燒火做飯,趁著空當,常巧之豎起耳朵聽他們吵架,沒一會兒就弄清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常良才拿著三十兩銀子找李大年商量買地之事,其實田價他早就打聽過了,一個願買,一個願賣,只要再找兩個中人簽了地契就成,不費什麼功夫。
但壞就壞在常良才的老孃聽說他有錢了,特地帶著小兒子常良有一家趕過來,死活要分一半養老銀子。
俗話說,疼老大、偏老三,最不受待見的是中間。
常良才就是最不招待見的那個,依據村中習俗,父母通常都是跟著小兒子過活。
原因也簡單,山裡的男男女女結婚都早,往往父母年紀大了,大兒子的年齡也不小,自己都得指著下一代養老呢,可小兒子就年輕些,養老壓力沒那麼大。
青川村的習俗,多子家庭的父母把兒子拉扯大,一個個張羅蓋房成親後,分半年口糧讓小兩口單過,以後按四時八節給些孝敬就成。
到了小兒子長大成人,便不再分家,而是將大多數財產交給小兒子,皇帝愛長子,百姓愛么兒,小兒子作為既得利益者,自然有義務奉養雙親。
不過常家老太太的心眼兒有些偏,聽說二兒子平白得了三十兩銀子,生怕夜長夢多,一大早趕緊過來堵人,見人不在家便到處打聽,最終在李家把人攔住。
好在常有才的地契已經簽好,但他手裡賣地剩餘的那些銀子,卻被常老太以孝敬的名義全給糊弄走了。
當陳氏得知他手裡再無餘財時,氣得心肝肺哪哪都疼,自己眼瞅著就要生孩子了,屆時還得花一筆銀子做月子,現在一點指望都沒了,頓時化身河東獅朝他吼了回去。
常良才自知理虧,在互扔凳子環節,也是雷聲大雨點小,並不敢直接將凳子往人身上砸,但嘴裡卻不服氣道:“銀子又沒給旁人,那可是我娘啊!”
人都是越缺什麼,就越盼著什麼,常良才不像大哥和小弟招人疼愛,從小缺的就是母愛,但凡常老太哄一鬨,便屁顛屁顛地送錢又送糧,看得陳氏又氣又恨,卻也毫無辦法。
幸好她手裡還有常巧之給的幾百大錢,要不然這樣的日子真是一天也過不下去了。
常巧之做好飯,對兩位妹妹說道:“咱們先吃著,他們打累了自然會停手。”
三丫和四丫小心翼翼地端著碗,非得縮在她身邊吃飯,但凡堂屋有點動靜便嚇一激靈,神情悽惶。
“殺人啦!這日子沒法過啦!”陳氏見打也打不贏,氣得一把將院門打開,一屁股坐在地上,邊唱邊罵,當然這也算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藝術,罵得有腔有調的。
院門外此時早圍了一圈聽熱鬧的村民,聽說常有才將銀子全送給老孃,立時露出看好戲的笑容。
瞧瞧,這都是有錢惹出來的禍事,三十兩銀子都夠娶十個老婆,這才一天就沒了,常有才簡直是青川村頭一號敗家子。
常有才跟絕大多數男人一樣好面子,他趕緊頂著滿頭包去攙扶陳氏,“有啥話咱回屋裡說吧。”
“不要!”陳氏雙腿蹬地,“我就要讓鄉親們評評理!看看誰家當爹的不顧兒子,非得上趕著把錢全給分了家的老孃。”
此時正值飯點,村民們就指著這熱鬧下飯呢,聞言紛紛出聲予以支持,“常老二這次做得委實有些不地道了,哪有隻顧老的,不顧小的。”
“這沒了銀子可怎麼辦啊?眼瞅著要生了啊。”
“喂,常二哥,你趕緊要回銀子啊,晚了可就都沒啦。”
“哎~再婚的就是過得不如頭婚的。”
陳氏聞言更是悲從中來,她本來也有夫家,只是沒想到丈夫竟是個短命鬼,一朝得了急病去了,扔下她一人當寡婦。
此時都講究三從四德,出嫁的女子要麼從夫,要麼從子,可憐陳氏竟兩頭無靠,被大伯子作主改嫁到青川村,成了常有才的續絃。
常有才臉漲得通紅,這兩日自家可熱鬧得緊,一齣接著一齣,可讓大夥看夠了熱鬧,他惱羞成怒拽陳氏,“趕緊起來,不夠丟人的!”
“不起,除非你把銀子拿回來!”陳氏現在的是雙身子,這體重等閒人可拉不起來。
村裡的嬸子們急得哎喲直叫喚,“快別這樣,小心肚子裡的孩子。”
“二丫呢,趕緊出來勸勸!”
常巧之正在廚房吃飯呢,對於外面的叫喊聲充耳不聞,夫妻間的事床頭吵、床尾和,管得越多,麻煩也越多,索性讓他們吵吵。
有些夫妻就是有受虐的潛質,一天不吵吵都渾身難受,感情就是在這樣吵吵鬧鬧的氛圍中得到昇華,她又不是吃飽撐的,何必去勸。
“二姐?”三丫和四丫倒是沉不住氣,抬頭看她。
常巧之用筷子挾了兩塊兔肉放到她們碗中,冷冷道:“別管,多吃肉!”
山是寶山,但由於密林深處危機四伏,蛇蟲鼠蟻、虎豹熊狼哪個都不好惹,大多數村民不敢進山狩獵,故而面有菜色,但常家幾人時常有野味加餐,故而面色紅潤,自與旁人不同。
常有才見家中無人給他梯子下,一時間有些尷尬,憤憤地撒開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陳氏急了,一骨碌地爬起來,大喊,“你去哪兒?不吃飯啦!”
常有才沒好氣回道:“找我老孃去!”
陳氏立馬破涕為笑,“趕緊去,把錢拿回來啊!”
陳氏倒挺有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覺悟,就算鬧得雞飛狗跳,但晚上兩口子還是親親熱熱的躺同一個被窩。
挺著大肚子的陳氏像一隻驕傲的大公雞走進院內,可看著滿屋狼藉,不禁眉頭皺成一個疙瘩,她氣呼呼來到廚房,看見鍋裡的紅燒兔肉,不由罵道:“啥日子啊,吃這麼好?”
常巧之嗤笑一聲,“怎麼?我打來的兔子還不能吃?”
陳氏立時啞火,在這個家誰掌握經濟大權,誰就有話語權,更何況她也是受益者,哪裡敢得罪這個二丫頭,便將火氣撒到三丫、四丫身上,“還不快去收拾堂屋。”
果真是強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簡直無可救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