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翠花不喜歡徐嬌嬌,可以說,村裡女人都不喜歡徐嬌嬌。
當然沈六嬸除外,那是個老好人,自然看誰都好。
徐嬌嬌那雙眼,藏不住的勢利傲慢,高高在上地看不起她們所有人,卻還想佔便宜。
當誰看不出來呢!
整個人妖里妖氣,矯情的不得了。
那時候要不是看在徐嬌嬌懷了沈秀才孩子的份上,她們根本不想搭理她!
劉翠花還待再說,狗蛋已經吃完一頓竹筍炒肉,吸著鼻涕泡溜了進來。
一屁股挨著沈晏坐下,眼圈紅紅:“大伯母,我想吃豬油渣!”
劉翠花似乎有點不好意思,把小碗推到侄子跟前:“吃唄,跟誰不讓你吃似的!”
“嘿嘿嘿,謝謝大伯母!真好吃!”
沒心沒肺,不外如是。
於是三小孩坐一起嚼嚼嚼。
……
沈晏告別兩蛋,謝絕要送他的兩位嬸嬸,提著一兜柿子並不少青菜回家燒飯。
“爹,咱家西邊那塊田被野豬拱了。”
吃完飯,沈知梧洗碗,沈晏坐在灶下添柴燒水。
多眼灶臺燒飯同時能燒熱水,但那麼點不夠用,他和他爹都愛乾淨。
“嗯,你有根爺爺跟我提了。”沈知梧換了水繼續清碗,“心疼了?爹能養活你,不差那點。”
秀才免稅三十畝,廩生每月可領六鬥精米,每年還能額外領五兩銀子。
他名下十五畝田,除去請人打理折算成工錢付出去的,每年雙季稻淨得稻米四千斤有餘。
部分換成麵粉烙餅,剩下的賣掉,時不時稱點肉買點雞蛋給兒子補身體。
此外,他在村學坐館,每年穩定的學生有十來個,一年束脩十兩左右。
沈知梧一項項算給兒子聽,以為小傢伙心疼,晚飯都少吃不少!
“沒有心疼。”沈晏嘴硬。
好吧,是有那麼一點點,別讓他碰到那頭野豬,要不然…哼!
“有根爺爺有沒有說要送孫子去學堂?”沈晏轉移話題。
“說了,說是請我掌眼,看狗蛋和牛蛋哪個更適合讀書。”
果然。
“爹怎麼講?”
“拒了,外人的家事我不摻和。”
挺好。
“為什麼不送兩個一起讀?爹收的束脩很多?為什麼老六爺爺經常說你收的太低了,吃了虧。”
沈晏不解,這不是很矛盾,束脩低為何村裡願意一直供孩子讀書的少之又少,多是認兩三年字就算。
“我是秀才,束脩卻按童生坐館標準收,和鎮上縣裡秀才坐館的私塾比,自然便顯得低。
不過再低也是六百文,村裡人以種田為生,耕作辛勞,要額外擠出這六百個實實在在的銅板,必然更加省吃儉用。
我們家只有兩個人吃喝,而正常人家三代動輒十幾口,田也未必多過咱家。
人口漲,田地卻輕易沒有變多的,每年交稅徭役,都是負擔,就算閒時能外出做工,即便是豐年,一年忙到頭,沒病沒災,能餘幾錢也不容易。”
沈知梧收拾好碗筷,回頭便見沈晏撐著腦袋聽得認真,臉頰被火烘得紅撲撲的。
沈知梧走過去,父子二人擠在灶下。
兒子喜歡刨根問底,求知慾滿足了夜裡才能睡得香。
“秀才一般收多少?”
“鎮上束脩二兩,縣裡三兩。童生行情不一,六百文至一兩不等。”
沈晏若有所思:“所以爹是擔心束脩收高了,沒幾家付得起?”
“村裡叔伯爺嬸們助我良多,不過略回報一二罷了。”
原來有隱情。
好耶,又有故事聽了!
沈晏起身倒一碗熱水,放在灶下角落裝炭的罐子上,爹若是講累了正好潤口。
忙活一通,最後窩進他爹懷中挑眉示意:我的老爹您請講!
沈知梧悶笑出聲,下一刻摟緊兒子,略帶傷感地回憶:“都是些陳年舊事了……
我那時進學沒過幾天,突然發病昏迷,日漸衰弱,縣城醫館大夫直言醫術不精,勉強拿人參為我吊命,參價昂貴,半根便花光家中積蓄。
(進學=中秀才)
縣城看不好,你爺奶就想著,去宣州城延請名醫,便變賣十五畝田地,村裡幾戶地少的人家有意,沒壓價就買去各自分了。
可惜請來名醫,竟也看不出個好賴,本事倒也算有,紮了許多針,把我扎醒了……”
沈知梧稍作停頓組織語言,沈晏將碗遞給他。
水溫正好進口,沈知梧沉浸在回憶當中,喝著喝著,後知後覺地才發覺不對——
甜的?
正要問,卻看兒子一副“後來怎樣?好想知道!不急不急,等爹喝完!”的乖乖模樣。
沒讓沈晏久等,沈知梧放下空碗,繼續敘述過往,整個人卻不知不覺間傷感淡去幾分。
那絲甜意經喉入,終將慢慢浸透肺腑。
“說是醒來,不過是能睜眼,不能言語不能動彈,卻也叫你爺奶看到了希望。
聽人說隔壁荊江府有一道觀藥丸靈驗,不過藥效全看個人誠心與緣法。
故而,很有些病入膏肓藥石無醫之人,願意花百兩銀搏一個生機。
聽著不靠譜,不想竟真有治好了的,因此那道觀香火倒是不錯,漸漸有了名氣!”
“沒治好的那些人,吃了藥丸可會不適?”沈晏適時發問。
“腹瀉一日。”
沈晏聽著不對勁,這藥效怎麼這麼唯心呢,真不是過期靈丹?
沈知梧繼續說道:“你爺奶聽聞有靈藥,便準備再次賣田,只是這次再無人買。隔天族長便送來一百兩,是全村二百多戶一起湊的。”
田地是根基,不到萬不得已沒人願意賣田,凡有賣,借錢買下也划算。
畢竟種田討生活的人,能傳給子孫後代的無非房子和田地。
所以這份恩情,不單單是一百兩銀子的事,言語不能盡道。
“靈藥該是買到了?爹吃了如何?”
應該效果不大,要不然新婚之夜怎會病得完全看不出人樣。
就是不知為何他出生後,他爹就突然好了很多?
總不會是那藥丸還自帶緩釋,過了幾年藥效才完全釋放吧!
“吃下去便見效,身體好轉許多。”不說痊癒,也是比如今還要好很多的。
“如今道觀藥丸可還有賣?”沈晏心急,一百兩而已,大不了他去山上尋人參,再不濟打虎賣,多買幾顆來。
爹說有用肯定是真的。
沈晏原以為他爹婚前一直是殘血狀態,原來還好過一陣。
既然有用,甭管緩釋不緩釋,多買些備著總沒錯。
“不賣了,如今的道觀是選址重建的,聽說原來的被洪水淹了,水退後原地只剩殘垣斷壁。”
像是知曉沈晏心中所想,沈知梧安慰兒子:“別擔心,我現在身體不是挺好。”
是真的好多了,至少心下沒有那種預感自己死期不遠的直覺。
且是乍然好轉,好巧不巧,就在徐嬌嬌難產亡歿之時,不過沒必要告訴阿晏就是了。
聽到藥丸沒了,沈晏很是失望,不過很快就從那股失望的情緒中緩了過來:他爹有所隱瞞吶!
爹你不老實!這是當他在胎裡不知事呢!
“那為何老六爺爺說,爹有陣子病得差點噶掉?就是我出生前那陣!”老六爺爺對不住了,借你名頭一用。
“……”沈知梧無言頓住。
唉,六叔還是這麼不著調,怎麼這些也和阿晏說。
“爹,你要長命百歲!”沈晏嗚咽,溼了眼眶,抱緊他爹,“沒爹的孩子不如野草,阿晏不能沒有你!”
沈老六讓沈晏多跟沈知梧黏糊,說他爹為了他肯定會更愛惜自己身體,沈晏身體力行。
別說,那個老六,有時候還是挺會的!
“好,爹聽你的,長命百歲。”沈知梧沒有反駁兒子天真之語。
“那你晚上還讀不讀書?”天天晚上在書房挑燈看書,要不要這麼刻苦!
“今夜不讀。”聊得晚了,阿晏心情又不好,不看也罷,哄兒子要緊。
好嘛,今夜? !
累了,我的活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