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是剛剛從外地趕回來的顧津風,為了能陪蘇玉露過中秋,他日夜兼程,倒了四五班貨運才能在天黑前到家,不過他自是樂在其中的。這會兒正站在爐子旁,手裡拿著勺子,動作嫻熟的往爐子上的雞湯裡放鹽。
從知道蘇玉露懷孕,到如今的八個月大,顧津風一直煮補品給蘇玉露,親力親為,從沒懈怠過。旁人看了都會誇一句好郎君,只有蘇玉露是滿心討厭的那個,每每都會將東西打翻。
明知道他每次煮的東西都會被蘇玉露打翻,卻依舊一如既往的煮好,端到她的面前。最初被打翻的幾次他還有些反應,看著地上被嫌棄的心血吃驚的愣一會兒,後面他已經能淡然的收拾被打碎的碗碟,再到後來,他還會提醒蘇玉露,千萬別燙到傷到自己……
顧津風是卑微的,也是心甘情願的。說到底,他從前也是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富貴哥兒啊。
“砰”的一聲。
要不是外面的煙花響,顧津風都快忘了今日是中秋佳節。按理顧津風和蘇玉露該在婆家與公婆一起過。可顧津風知道,蘇玉露不喜他,連帶著他的父母也一起都不喜歡,所以他們才會搬到北郊的這間破草房裡。
他想著只剩兩個人,再加上她已經有了身孕,兩個人的感情會越來越好的,可他沒想到,他再細緻入微的照顧,也沒能融化蘇玉露的心。
她恨他。
大婚那日,蘇玉露認定是他下的情藥,逼她洞房的,所以她不能原諒。
這件事顧津風解釋過很多遍,但蘇玉露本就是被父母和顧家一起逼著成的婚,在她心裡,蘇家和顧家一樣,都是害她的仇人。她不會原諒害過她的人,哪怕害她的不是顧津風。
吱呀一聲,老舊的木門被打開。
顧津風怔了一下,還以為是母親。
定睛一瞧才看清是大著肚子的蘇玉露。
這個時辰,本以為她還在孃家吃賞月筵席,雞湯才剛燉了一半。
“娘……回來啦?湯還沒好。”
顧津風放下勺子,有些尷尬的不敢看蘇玉露,他剛剛想叫娘子,又怕蘇玉露生氣動了胎氣,愣是把子字嚥進了肚子裡。外人聽著,還以為是在叫母親呢。
蘇玉露扶著腰和肚子,明亮的月光穿過門縫,落在蘇玉露姣好又清瘦的面容上。她揹著光,眼睛佈滿柔情的看著顧津風。
他穿著靛藍色洗到泛白的直裾長衫,腳上的布鞋破了一個窟窿,大拇指探出頭來,也想看看來人是誰?
顧津風肩寬挺拔,與他俊俏而白皙的臉頰有種不協調感,他是英俊風趣的,不然蘇芙蓉也瞧不上,只是這大半年來,蘇玉露再也沒見過他的笑臉,不僅如此,他還消瘦了不少。
一股悔意湧上心頭。
她不該折磨他,把所有錯都怪在他的頭上,拒絕他的好意。說到底他也是受害者,他又做錯了什麼,如果有錯,那一定是愛上她這個女人吧。
真正的惡人是蘇芙蓉,就為了讓蘇玉露永遠留在顧家,永無後患,再也沒機會搶她的狀元郎,蘇芙蓉設計下的情藥,讓生米煮成了熟飯。
這些都是她瀕死前,蘇芙蓉一邊嘲諷她笨,一邊說給她聽的話。
身後的涼氣穿過門縫吹來,一絲涼意讓蘇玉露清醒過來。
眼前還是那個顧津風,哪怕她再推開他,傷害他,也依舊守著她的好男人。
蘇玉露伸手摸了摸肚子,孩子也還在,一切都還來得及。
顧津風抓起裡屋門口的那根木棍,舉到蘇玉露的面前。往日里他都是這樣扶著蘇玉露進出的。因為蘇玉露嫌棄他,不喜歡他碰她。
“不用這個?”蘇玉露推開木棍。
顧津風還以為是蘇玉露又在孃家受了氣,想打他撒氣。
他轉身拿起地上的掃把,還是把手把那頭遞過去,輕聲道:“輕,輕點……別動了胎氣……”
都說打是親罵是愛,顧津風覺得,只要蘇玉露還肯打他,就是還沒徹底放棄他。
蘇玉露目光灼灼的看向他,心裡五味雜陳,酸楚的滋味有些難受。
她都這樣對他了,顧津風還是一如既往的對她好,去哪裡找這樣好的郎君?她之前真是被豬油蒙了心才會那樣虐待他。
蘇玉露一手扶著腰,一手握住掃把頭,輕輕拉了一下,顧津風有些沒想到,根本沒有準備,被蘇玉露的手拉著靠近她兩步,兩個人差點撞到一起。
顧津風紅著耳朵,垂頭不敢看蘇玉露,聽她道:“你不是有胳膊嘛!”
話音沒落兒,蘇玉露的手已經搭在顧津風的小手臂上。
顧津風一愣,迅速抬頭看蘇玉露,覺得眼前的人是蘇玉露,但又不像是她。
今日的她很不同。
別說觸碰了,就連話都沒這樣溫柔的跟他說過,不惡語相加已經算是恩賜了。
爐火上的雞湯咕嘟嘟的響起來,香味濃郁的四散,饞的蘇玉露肚子咕咕叫。那會兒在街邊,為了省幾文錢,就只買了半個饅頭吃。
顧津風有些尷尬,身體僵硬的扶著蘇玉露坐到一邊的木板凳上,轉身去看爐子上的雞湯,他拿起勺子,打開蓋子一股霧氣升騰起來,他用勺子攪了幾下。
本就不大的屋子被熱氣蒸的雲山霧罩,仿若仙境。
蘇玉露看著顧津風語氣依舊溫柔道:“先別忙活了,去把我陪嫁的那個紫檀木匣子拿來。”
顧津風一愣,吃驚的顫抖,手上的木湯勺因此而滑落到地上,他知道,蘇玉露的那個匣子裡放著一個信封,裡面是她早就擬好的和離書,當時要不是因為發現她有了身孕,如今兩人也許早就天各一方了。
“嫋嫋……不,玉露,孩子就快要生了,你讓我留下照顧你們娘倆成嗎?”顧津風的語氣裡充滿恐懼,眼睛裡很亮,月光照進眼裡有些反光,像是含著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