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儀恩的臉上還塗著藥,這個藥除了能消瘢痕,還能美白。
沒錯,這是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東西。
她不懂京城的規矩,巴水郡那邊,女子不會把臉遮住。
外祖父治下,調戲婦女者打十棍。
再說,她這張臉曾被多少百姓看過,人的皮囊,生來還怕看嗎?
驛站裡的人走的不多,外面雪倒是停了,颳起了大風。
驟風急雪,根本辨別不了方向。
李簡成一身紫色長袍,腰扎玉帶。普通人穿這個顏色,還不得像個黑炭,偏偏他唇紅齒白。
儀恩下樓的腳步略微遲疑了一下,她總覺得這位沒見過面的世兄,對她太好了一點。
或許是她想差了,看誰都像衣冠禽獸。
李簡成等著媳婦下來,一看到那張黑臉,就想笑。
其實他想讓媳婦呲呲牙,這樣顯得牙白。
不行,不能再想了,媳婦聰明的很吶!
“妹妹下來了,你剛大好,不用著急趕路。”
成大往後退了一步,他總感覺公爺一遇到徐姑娘,就像鬼上身了。
這嗓子好像有誰在掐他。
儀恩的嗓音恢復了正常,她也搞不懂為何之前那樣難聽,沒準早就生病了,只是連自己都無從察覺。
“世兄,耽誤了好幾天,小妹已然過意不去了,不可再耽誤下去。”
李簡成沒有多說,示意儀恩等一等,現在太陽剛剛出來,狂風颳的緊。
儀恩自然無異議。
一時之間,驛站裡的所有人都不敢大聲說話,百姓們只敢竊竊私語。
這二位一看就是貴人,還有那些帶刀的侍衛守護。
他們因為風雪能跟貴人靠的這樣近,可能是這輩子唯一的機會。
“幹什麼?”
成大、成二抽出腰刀,架在一對湊過來的夫婦脖子上。
那二人嚇得不行,跪在地上還在抖。
儀恩轉過臉,李簡成朝成大一努嘴。
“快說,你們湊過來幹什麼?”
就見那丈夫磕了幾個頭,嘴裡嘰裡呱啦的說了一大堆,最後,眼含淚水的偷偷看過來。
儀恩:“?”
說的什麼?
成大他們也不知,很多住在偏僻地方的百姓,能聽懂官話,可說的是方言。
最後,沒辦法,只能把老王頭叫來。
他仔細聽了一會,一臉的為難。
最後只能實話實說。
“回稟貴人,這夫妻倆是跑來看廟會的。沒想到風雪太大,今年官府不讓舉辦了。”
“咱這驛站裡很多商販都是來參加廟會,一文錢沒掙到,還回不去家。”
儀恩點點頭,她沒有因為二人破爛的衣服而露出異色,而是讓老王頭繼續說下去。
李先生摸著鬍子的手頓了一下,真奇了怪了,京城貴女他見得多了,不是沒有當家的貴婦。
她們管理家事遊刃有餘,可都沒有這位小姐這樣古怪,她傾聽百姓的聲音。
身邊幾個僕人也見怪不怪,公爺更沒阻止,怎麼都這樣奇怪?
老王頭看看貴人的臉色,好吧!從那張黑臉上,確實什麼都看不出來。
“這小倆口都是孤兒,妻子是個啞巴。聽人說廟會有大家來唱曲,他們揹著乾糧來的。”
“啥也沒看到,還在驛站耽誤好幾天。他她們看見貴人,知道貴人什麼都見過。就想來問問,大家唱曲,是不是跟仙樂一樣。”
儀恩微愣,“他她們就想問這個?”
老王頭用方言問了一下,得到肯定回答,“對,貴人。他她們給您磕頭了,就問這一句話。”
或是想到了什麼,這個驛站的老兵難得為這夫妻找補幾句。
“他她們家貧,這次廟會可能是這輩子唯一的一次,可就是沒看到。遇上貴人,也是唯一的一次。”
“斗膽來問一句。”
李簡成並不在意這兩個百姓,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儀恩身上。
他不好把目光放在她的臉上,只能盯著那一頭烏黑的頭髮。
儀恩從長凳上站起身,不知怎麼搞得,大家都想鞠躬行禮。
小夫妻還趴跪在地上,妻子眼裡的淚水打溼了了地面。她太貪心了,有了這樣好的夫君還不滿意,妄想著去聽大家唱曲。
那是他她們這種人能聽的嗎?
夫君大著膽子來問貴人,要是惹怒了人家,會不會就像張大戶打死佃農一樣。?
她的貪心害了夫君。
黑色的裘衣出現在她的眼前,妻子顫顫巍巍的抬起頭,她偷看過貴人,也猜到沒準貴人臉上擦的是藥。
那張黑臉她看不出什麼,可貴人的眼睛讓她傻住了。
那雙眼睛,滿含悲憫。
“起來吧!”
夫婦二人哪怕是聽老王頭讓他她們起來,他她們也是不敢的。
儀恩彎下腰,握著那小婦人的一隻手,又緩慢直起身子。
妻子沒握過幾個人的手,貴人的手是那樣的溫暖又有力量。
“秋山,你來吹笛子。”
“是。”
一個長相粗獷,個子矮小的漢子從後腰拔出一根笛子。
“小姐,吹那首嗎?”
“吹吧。”
儀恩對上李簡成的目光,她沒有一絲不好意思,“世兄,獻醜了。”
李簡成抬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那貌不驚人的漢子把嘴放在笛子上,第一個音飄了出來,隨後,所有人都定住了。
如聽仙樂耳暫明。
這是李先生的感想,那些斗大的字都不認識一個,官話都靠連猜帶蒙的百姓啥也說不出來。
他們只知道,仙樂不過如此。
能聽到這樣的曲子,夠他們吹一輩子牛的。
誰都沒想到,徐儀恩開嗓了。
她曾多次上萬百姓前唱過,這麼少人,倒是第一次。
轟,樓上的客商,樓下的三教九流,侍衛僕從們,地上跪著的小夫妻。
他她們從來沒感覺身體這樣輕盈,好像化作一群蝴蝶,飛在貴人的身後。
跟著她的腳步,轉過幽暗的街角,長街亮如白晝。
街上有藝人賣藝,巨大的花燈比比皆是,嘈雜熱鬧的聲音透著喜慶。
貴人手裡的燈籠,燭光一亮,裡面刻的小人動了起來,呼啦啦,轉動飛快。
人聲最鼎沸之地,巨大的香車上,有人站在上面撒花,那漫天飛舞的花朵迷花了他們的眼睛。
他她們根本動不了,只能飛在貴人身後,她頭上金燦燦的花冠,流蘇叮叮作響。
他們從熱鬧的長街跑回窄小的街道,燈火通明又變成漆黑一片。
大夢一場。
徐儀恩唱完最後一句,有個靠門的百姓聽的沉醉不已,碰到大門,自己跌倒在外。
那裡風停雪止,陽光灑在雪上,白閃閃一片。
“今日出門,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