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玄點點頭,最後看了一眼霍湘雲的遺像。
他並不是沒有感情,只是這些年見慣了生離死別。
甚至,也不是沒有想過改變這一切,讓那些曾經的好友、紅顏,延續壽命。
可是,他每次甦醒,都只有短短三年。
三年時間,能做的事情太少。
陳玄捧著紫檀錦盒,朝霍三娘拱了拱手。
“多謝三娘子,在下告辭。”
“等等!”
霍三娘聞聲,頭也沒有抬起,只是自顧自拿出三根香,引燃後插在香爐裡面。
煙霧渺渺,庵堂也安靜下來。
片刻後,霍三娘轉過身子,語氣無比認真地問道:“你爺爺他……還活在世麼?”
陳玄臉色一怔,隨後道。
“大概,可能,是死了吧。”
聽到這個回答,霍三娘倒是沒有太過驚訝。
哪怕對方活在世上,也是八九十歲的高齡,也沒幾年好活了。
唯一遺憾的事情,就是沒能讓對方親自來姨奶奶遺像前面賠罪。
霍三娘擺擺手,轉身看向霍湘雲的畫像。
或許是這麼多年來對所謂負心漢的不忿,連帶著對陳玄的態度也不算好。
好在,陳玄並不在意。
只是拱了拱手,抱著紫檀錦盒,緩步走出了庵堂。
就像之前說過的那樣,人情債最是難還。
陳玄從來不肯欠人情,更不會去做什麼負心漢。
六十年前,霍家曾經面臨大難,是陳玄出手化解,讓霍家重新煥發生機。
甚至,哪怕霍湘雲在北里巷的大槐樹下面表明心意,說出此生非君不嫁的時候。
陳玄也只是據實相告,將自己只能活三年的事實說出來,並拒絕了少女的心意。
不過……
陳玄能測風水,問陰陽,卻無法掌控人心。
他的確沒想到,霍湘雲會終生不嫁,只為等他回來。
……
離開霍家,陳玄朝著北里巷方向緩步而行。
北里巷在城北,六十年前還只是一片荒地。
是陳玄第一個在那裡建造了一棟洋樓,緊接著才逐漸有了人氣。
他還記得,那時候自己坐在巷口的大槐樹下看書,霍湘雲那丫頭,就會調皮地從樹冠中捉弄自己。
往事如煙,帶走了曾經的霍家小丫頭,也帶走了陳玄記憶中的北里巷。
到了北里巷口,陳玄這才發現,昔年還顯得破落荒涼的巷子,此刻卻多了不少公館、洋樓。
唯一不變的,還是巷口的大槐樹。
這棵大槐樹,是少有的三百年老槐。
三五個成年人都懷抱不過來,樹冠如雲,遮天蔽日。
這會兒,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周圍十分安靜,唯有巷子裡面的人家,還亮著燈。
陳玄走上前,將手貼在槐樹上,感受著樹幹上斑駁的痕跡,輕聲呢喃道:“老朋友,我來看你了。”
話音未落,只聽樹冠搖曳,發出嘩啦啦的響動,好似在回答他的話。
陳玄一怔,不是因為大槐樹給的回應。
而是因為,他在這棵槐樹上面,感應到了一縷殘魂。
陳玄沉默了下來,嘴唇微微抿了抿。
猶豫良久,陳玄還是將手掌放開,抱著紫檀錦盒,幽幽朝著不遠處的北里別苑走去。
這棟北里別苑,始建於六十二年前。
北里巷的年輕人對其很陌生,只知道是霍家的產業,常年掛著銅鎖,偶有會有人進來打掃。
但只有上了年紀的老人才知道,曾經這裡面住著一位先生。
一位能讓整個常沙城的權貴,都心顫不已的先生。
“小夥子,你看著面生,來找人的嗎?”
不算寬闊的巷道里面,一名正在納涼的老人,看到停留在北里別苑門前的陳玄,忍不住開口詢問了一句。
陳玄轉過身子,看到老人的面容,微微一愣。
他認識這老人,記得對方小名叫做虎娃,家裡是開面館的。
祖傳的手藝,傳到他父親那一代,都已經是第五代了。
陳玄以前經常去他家麵館,和他父親算是熟人。
只不過,上次見虎娃,他還是個不滿十歲的孩子,一晃眼都已經行將就木了。
陳玄想了想,搖頭道:“不是找人,我家在這地方。”
“啊?”
老人聞聲一愣,下意識眯起眼睛,仔細看向陳玄。
昏暗的路燈下,勉強能看清半張臉。
過了好幾個呼吸,老人忽然驚叫一聲道:“陳先生?!”
沒等陳玄回答,他又搖了搖頭。
“不對不對,陳先生年紀比我大多了,他要是活著,不可能這麼年輕!”
說著,老人連忙走到陳玄身前,好奇詢問。
“你是……陳先生的孫子?”
陳玄笑了笑,沒有回答。
倒是老人打量了幾眼,頗為肯定地道:“肯定是,你和陳先生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似得,長得太像了。”
說罷,老人抬眼看向北里別苑。
“這處別苑雖然是陳先生建的,不過這些年已經歸了霍家。”
“我已經去霍家把地契拿來了。”
陳玄搖了搖頭,從打開了紫檀木盒,從裡面取出一疊泛黃的契書。
“那就沒問題了!小夥子,你是陳先生的後人,陳先生當年最喜歡吃我家麵館的麵食,有時間不妨來我家麵館坐坐。”
“好,有空一定叨擾。”
老人聽完,這才滿意揹著手,搖頭晃腦回了家。
他家就在北里巷,距離陳玄的北里別苑並不遠。
看到對方走遠,陳玄淡淡一笑,重新將注意力放到了眼前這棟帶院子的小洋樓上面。
北里別苑,上一個輪迴他居住過的地方。
就像老人說的那樣,這六十年間,霍家將這套別苑保護的很不錯。
一切都像是他離開前的模樣,包括院落裡面的兩顆梨樹,左側角落的葡萄藤架。
除了洋樓外牆斑駁了許多,能看到不少歲月的痕跡外,其餘都和六十年前差不多。
“真好。”
陳玄輕輕感嘆一聲,從紫檀木盒裡面取出了別苑的銅鑰匙。
用鑰匙打開掛鎖,推開厚重的鐵門。
一股清風隨之拂面而來,眼下正是深秋,溫度適中。
陳玄邁步進去,很快來到了小洋樓前。
這棟小洋樓,在咸豐朝的時候還是新鮮玩意兒。
但隨著八國聯軍戰役,國門被打開,越來越多的洋行進入國內。
諸如此類的小洋樓,屢見不鮮,倒也沒有當初那麼惹眼了。
別的不說,就說北里巷新建的幾座公館,還有幾家洋行總部。
不僅比陳玄的北里北苑更高,佔地面積更大,就說霍家大宅內部,也起了兩棟更好的洋樓。
洋樓內部,都是用白布罩起來的傢俱。
啪嗒!
陳玄按下開關,白熾燈的暖色光,瞬間讓整座洋樓都亮堂起來。
“是啊,過了六十年,已經進入電氣時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