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畫兒攤。
陳玄將寫好的紙張疊成小塊,遞給對面的攤主。
“老闆,不白拿你的糖畫兒,我用這東西和你換。”
“這是?”
攤主皺著眉,面帶不解地看向手中的白紙。
陳玄解釋道:“隨身帶著就行,總歸能有點用處的。”
“這,行吧……其實先生是讀書人,不換也沒事。”
“不一樣的。”
陳玄搖了搖頭,拿起那串兔子糖畫兒,再次邁步走進了人群。
川流不息的行人,很快將他的身影淹沒。
攤主回過神,自言自語道:“奇怪的人……”
不過,猶豫再三,他還是沒有將手中的白紙扔掉。
……
常沙城裡面有幾大家族,把持著古董文物的買賣。
除了普通的古董,也包含地下的明器。
這其中,生意做得最大的,莫過於霍家。
霍家生意遍佈南方數省,乃是從清代就流傳下來的百年豪族。
只是今天的霍家大門前,來了個奇怪的男人。
他穿著一身青色長衫,手裡拿著串兔子糖畫兒。
就這麼定定地站在霍家大門前,駐足欣賞門前的兩尊石獅子。
還時不時舔上一口手中的兔子糖畫兒。
大戶門前,尋常百姓走路都要放慢腳步,生怕惹得主人家不高興。
像這青衫男子這般,好似來到自家一樣,著實讓人驚奇。
沒過一會兒,霍家門房便出來趕人。
陳玄臉色平淡自若,和聲細語道:“勞煩通報一聲,故人陳玄,前來拜訪霍湘雲小姐。”
門房聞聲愣住,他見陳玄氣度不凡,於是仔細想了想。
可不管他怎麼想,都想不起來,霍家有叫湘雲的小姐。
門房臉色頓時變得不耐煩起來,呵斥道:“去去去,要搗亂去別家。我們霍家沒有什麼霍湘雲!”
“沒有?”
陳玄稍稍一愣,隨即想起,時間已經過去一甲子。
昔年的小姑娘,如今也是七八十歲的老太太……如果,她還活著的話。
想到這,陳玄換了種說辭。
“不知如今的霍家家主是哪位?”
“呵,你小子是外地的吧?整個常沙城裡面誰不知道,如今霍家是三娘子當家!”
“霍三娘……”
陳玄略一沉吟,再次道。
“那勞煩通報一聲,故人陳玄,前來拜訪霍家主。”
門房一聽,更不耐煩了。
“趕緊走,霍家的大門可不是什麼人都能進的。”
說罷,門房沒有理會陳玄,只是轉身回了霍家。
陳玄望著霍家緊閉的房門,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頭。
這棟大宅子,還是當年他選的地方,霍湘雲負責建造。
說起來,也算是半個自己家。
誰知道回自己家,也能被擋在門外。
沉默片刻,陳玄想了想,走到霍家大門對面的小巷,從地上撿起六顆小碎石。
他將小石子握在掌心,隨後扔下。
陳玄看著石子落下的佈局方位,以及呈現的形狀,嘴裡呢喃道:“六壬排盤,土厚地方!酉末,大利西南!”
只要活得足夠久,總歸能學會一點手段。
看面相,斷風水,乃至陰陽五行八卦,都是陳玄曾經學會的手段。
他拋石子的方式,便是六壬卜卦。
六壬和奇門遁甲,太乙術數,並稱為三式,乃是最為正統的測問吉凶禍福的術數。
陳玄抬頭望了眼天色,夕陽已經快沉入地平線,天色越發昏暗。
“應該快到酉末了。”
陳玄自語了一句,隨即轉身朝著西南方向走去。
走了約莫五十餘步,一輛黃包車,和陳玄擦肩而過。
黃包車上坐著的,正是當代霍家家主,霍三娘!
霍三娘眼角餘光驚鴻一瞥,隨即腦中咯噔一聲,彷彿回想起什麼。
她急忙回頭望去,看到那一抹青色的背影,漸漸和她腦海裡面,時常看到的畫中人重合起來。
“停一下!”
霍三娘急忙喊停,隨後下車,喊住不遠處的青衫人影。
陳玄停下腳步,回頭和霍三娘四目相接。
“你……在叫我?”
霍三娘看著對方,內心不由湧出一股難言的激動。
曾幾何時,她幻想過自己見到負心漢會怎麼替姨奶奶報復回去。
可真的見到了負心漢的後人,她卻有些意興闌珊。
沉默良久,霍三娘深吸一口氣,走上前來。
“你姓陳?”
“不錯。”
“找霍家?”
“對。”
“為了遺言?”
“什麼遺言?”
陳玄有些驚訝。
他的確在霍湘雲那兒寄存過一些東西,也曾坦然告知過對方,自己六十年後會來取走。
而遺言這兩個字……
霍三娘冷哼一聲,幽幽道:“不必假惺惺的了。你祖輩辜負了我霍家姨奶奶,讓她終生未嫁,抱憾逝世,你敢說一點也不知?”
陳玄聽到逝世二字,一時間怔在原地。
記憶中,霍湘雲是個敢愛敢恨的奇女子。
她曾糾纏自己三個月,只為了拜師學藝。
也曾在北里巷的大槐樹下,說此生非君不嫁……
可是。
對陳玄來說,一切都是過眼雲煙,一切都將成為回憶。
他留不住兒女情長,正如他留不住甦醒的時間。
儘管已經經歷了無數次這種離別,但陳玄依然覺得有些酸澀。
許久後,他艱難開口:“可以讓我去看看她麼?”
“你不說我都要帶你去。我要讓姨奶奶好好看看,她喜歡的人究竟有多無情!姨奶奶相思成疾,十幾年前就撒手人寰,那個負心漢倒是快活,在別處娶妻生子。你應該是他的孫輩吧?”
陳玄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沉默以對。
斯人已逝,真相併不重要。
很快!
陳玄和霍三娘進了霍府大門。
門房吃驚的望著陳玄,不過此時陳玄心中滿是哀傷,根本沒有注意到門房。
後花園有一間庵堂,裡面供奉著霍湘雲的遺像,也就是霍三娘口中終生未嫁的姨奶奶。
陳玄走進庵堂,一眼就看到了香案上方,穿著湖綠色裙子的嬌俏少女照片。
黑白色的老照片,並不能顯示顏色,但陳玄的腦海裡面,依然清晰浮現了霍湘雲的一顰一笑。
“姨奶奶生前的照片都燒了,只留下這麼一張年輕時拍的照片。她臨終前說,不想讓負心漢看到她衰老的模樣。”
霍三娘冷著臉,走到香案前,從最裡面取出一幅畫,和一方紫檀錦盒。
“還有,這幅畫是姨奶奶畫的,她這一輩子,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望著畫像發呆。”
陳玄接過畫卷,打開一看,發現畫中人正是自己。
那一抹青衫,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孤寂。
“她……你姨奶奶還留下什麼話?”
霍三娘之所以如此氣憤,是因為她就是霍湘雲一手帶大。
彼此間的關係,不是親祖孫,卻勝似祖孫。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發佈追殺令,滿世界追殺辜負姨奶奶的負心漢。
但可惜,霍湘雲臨終前的最後一句話,便是讓她要敬重負心漢的後人。
只要畫中人出現,她必須無條件將紫檀錦盒交給對方。並且,若是對方有所求,更要傾盡一切相助。
想到這,霍三娘將手中紫檀錦盒推給陳玄,咬牙道:“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