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丫鬟端著三菜一湯進了門,阿七擺好飯菜,看了眼書案處、手拿書本看的正入迷的少年。
“公子,晚膳到了。”
他輕輕提醒,好似怕驚了山中雀。
寧絕抬眸看了他一眼,放下書,緩步走到桌邊。
桌上兩葷一素一湯,清蒸的排骨軟爛入味,寧絕端起碗吃著,一舉一動間極盡優雅,看起來與那些大家世族從小培養起來的貴公子無異。
片刻後,他放下空碗,用一旁的帕子擦擦嘴,漱了口,洗乾淨手,起身看著院子外逐漸暗下來的天色。
“我能去外面走走嗎?”
他淡淡問,一旁的阿七看了看空曠的院子,知道他問的是自己。
便道:“李管事說,白日人多,未免遇到意外,公子儘量留在府中休息,若十分想去城中逛逛,就趁天黑時,從後門出去,但一個時辰內,一定要回來。”
言外之意,就是別讓外人看到他從寧府出去唄。
寧絕心中嗤笑,面上依舊無波,他裹緊了身上暖乎乎的斗篷,抬腳往外走去。
阿七忙跟在他身後,順著記憶裡來時的方向,他們從寧府後門出府,到了空曠的梅花巷子裡。
此時天已暗,小巷子兩旁掛了幾盞紅色燈籠,大約是過年期間,周圍人家掛的,還沒來得及拆下。
微弱的燭光映照在長長的巷道里,兩個不大不小的少年行走於燈下,靜謐之中,只聽得噠噠噠的腳步聲。
“公子要去何處?”
阿七緊跟著步伐,雙手攥著衣袖,心中略感不安,這才第一天,小公子就擅自離府,若是被老爺知道了,怕是會有所不滿。
感受到身邊之人忐忑的氣息,寧絕並沒有停下腳步,他自顧自往前走著。
走出梅花巷,一抬眼便是長平大街,不同於巷子裡的寂靜,長平大街上一片燭火通明,各類攤販排列兩旁,熙熙攘攘的百姓來來往往,竟是比白日還熱鬧些。
走到一處賣掛件的攤子前,中年老闆滿面紅光吆喝:“小公子,看看配飾,自己帶的,送家人送娘子的,各種各樣的都有。”
桃花眼在攤子上一掃而過,修長的手摸向一枚淺綠色雕刻環佩。
“老闆,這個多少錢?”
寧絕拿著環佩細細摩挲,半個巴掌大的圓形玉石上,雕刻著淺淺淡淡的竹葉,一半白一半淺綠的顏色,與他斗篷下水綠色的交領長袍十分適配。
“公子好眼光,這是獨山玉雕刻的環佩,色澤清透文雅,十分襯人,您若真心喜歡,只需一兩銀子。”老闆伸出一根手指比了比。
一兩銀子,不算便宜。
此次進京,寧絕身上總共也只帶了十兩銀子,這還是元氏存了許久、好不容易湊的。
寧絕將環佩放下,不值當的東西,饒是再喜歡,他也不會多看兩眼。
眼見著環佩回到了原地,攤販老闆笑意凝在臉上,這小公子看著風姿綽約,穿著不差,怎麼也不像是一兩銀子都付不起的人啊。
阿七也有些意外:“公子不要嗎?”
寧絕搖頭,轉身走了。
路上人多,阿七緊跟在寧絕身後,看他四處瞧著,偶爾停步駐足,卻沒有再伸手拿任何東西。
“公子,老爺此前吩咐過,這段時間,您若是要買什麼東西,可以直接去找李管事拿銀子。”
阿七看著他在糖人攤子面前站了會兒又走了,臉色稍有不忍:“方才那枚環佩,或是其他的,您若真喜歡得緊,不妨將其賒下,讓老闆稍後去寧府拿銀子就好了。”
他以為,他光看不買,定是身上拮据,拿不出分毫來。
寧絕倒也沒有辯解,他確實不富裕,但是……
“喜歡不代表一定要擁有,有些東西,看看就好。”
寧府的銀子,非他所有,用之不安,他與寧遼,最好是兩不相欠。
阿七不懂,莫說富家少爺,便是普通人家,這般少年兒郎,哪個不是看到喜歡的就一定要攥在手裡?
寧絕沒跟他解釋太多,他看到前方有人表演噴火,心中一喜,這東西他在鄞州見過一次,只是那時母親不允許他多看,只匆匆瞥了兩眼就被拉走了。
深邃的夜空之下,兩名壯碩的男子拿著兩截火把,隨著他們嘴裡一口液體噴出,一條火龍猛然躥出,嚇得周圍人頻頻驚呼,一連串拍手叫好聲響起。
“哎,公子,您去哪兒?”
阿七眼瞧著身邊雪白的身影鑽進了人群裡,他想上前,卻被熙熙攘攘的漢子們擠到了一邊。
生怕弄丟那熟悉的人影,阿七著急的四處尋找空隙,心中暗歎,小公子也不比他健壯多少,怎麼就能瞬間擠了進去呢?
人群前方,寧絕目不轉睛的看著表演,火光之下,他一身白色斗篷十分惹眼。
正當他看得入迷時,突然,不知道身旁是誰推了他一下,寧絕腳上一崴,倒退兩步,後背一下撞到了別人身上。
順著他傾倒的動作,一雙大手扶住了他的雙肩。
堪堪站住後,寧絕轉身看去,只見身後一名容貌俊秀,頭戴玉冠,衣著黑衣金帶,外披厚重的純黑狐裘斗篷,臉色十分冷冽的男子與他前後相靠。
男子肩寬手長,比他高出半個頭,兩隻手搭在他肩上,遠遠看著,像是將他圈在懷中一樣。
“多謝。”
對上男子淡漠的眼神,寧絕道了聲謝,正想移步拉開距離時,便聽到周圍一陣高呼,隨之更多人擠了過來。
寧絕纖瘦的身子被兩旁的人群一撞,不由自主的靠近了身後男子的胸膛,黑白兩色交輝,男子身體一怔,垂眸落下,臉頰觸碰到少年的墨髮,竟是額外的柔軟。
“抱……抱歉。”
感受到身後“砰砰”的心跳聲,寧絕十分尷尬,他想推開身邊雜亂的人群,但奈何他文質彬彬,力氣比貓撓的還小。
“無妨。”
男子開口,聲音渾厚有力,他雙手依舊扶著寧絕的肩膀,堅硬的胸膛跟一堵牆一樣,挨著面前的人,任由左右兩旁推搡,也撼動不了他半步。
前方表演越發精彩,噴火的男子將一團著火的火球探入口中,片刻拿出來,火球未滅,男子口中亦毫髮無損。
這罕見的畫面引得一陣叫好,周圍人紛紛驚呼神奇,在喧鬧之下,另一個男子端著托盤走上前來。
“各位看官,生活不易,若是覺得我兄弟倆表演得還不錯的,就請捧個場,多多少少都是心意。”
說罷,男子從右到左,端著盤子一路哈腰走過。
不少人往盤子裡丟了碎銀,有不願出錢的,在聽到他那一番話前就溜了,寧絕被擠著動不了身,眼看著那討賞的盤子就要到跟前,他眉頭微皺。
他身上就十兩銀子,還不是碎銀,這要是給出去,只怕是他真要口袋空空了。
木質托盤遞到了跟前,一雙充滿希冀的眼神落到臉上,寧絕看著面前的男子,開口正欲拒絕,卻感受到身後男子動了動,一隻手從他身側探出,隨即,一錠白花花的銀子放到了托盤上。
“謝公子賞。”
面前男子臉都笑出了花,他看了眼搭在寧絕肩上的手,以為他們是一起的,便不再討二次賞,笑呵呵的移開了步子。
領過賞錢後,男子又上臺表演噴火,只是相較於剛才的歡喜,寧絕此時沒了半點興致。
片刻後,等著周圍人相繼走開,直至沒那麼擁擠了,他才慢慢移動,與身後之人拉開了距離。
轉身,二人對立,寧絕頷首:“方才多有冒犯,望公子見諒。”
黑衣男子臉色未變,他站在人群當中,身如松柏之姿,貌若春華之色,一雙丹鳳眼深邃不明,依舊是不冷不熱的態度。
“無妨。”
寧絕看他一身錦緞不菲,猜到他並非普通人,自然也是不想深交。
謝已經道過,他既然說了無妨,那就是無妨了。
揚了揚唇,沒有過多糾結:“既如此,在下不打擾公子看戲了,告辭。”
說罷,都不等對方反應,他一溜煙,就直接穿過人群離開了。
人群之外,不見阿七身影,寧絕四處找了找,在幾個人夾擊之間,將那小身板拖了出來。
“公子?”
見到熟悉的人,阿七一臉泫然欲泣,天知道,他要是在第一天就看丟了小公子,回到府裡,指不定會被怎麼罰呢。
“好了,沒事了。”
寧絕拍了拍小少年顫抖的肩膀,難得語氣軟了些:“我一個大男人,能丟到哪裡去,下次若是找不著我,就在原地等著,我玩夠了,自會尋你。”
“可是……”
“沒有可是,既然你現在跟著我,那就聽我的。”
寧絕打斷他的話,阿七動了動嘴角,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是。”
隨後,二人又逛了起來,他們從長平大街走到長樂大街,一路上,寧絕看到許多稀奇有趣的東西,什麼用絲線拉扯著可以動的木雕,可以隨意拼湊的燕几,能看到許多圖畫的花筒,各種泥塑的、可以讓買家自己上色的動物等等。
真是越看越有趣,越看越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