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若梨自幼隨於父母身畔,於瓷器一道頗有研習,僅一眼,便能辨出店掌櫃所售瓷器品次低下。
雖她有策可將客官引至店中,可憑此等劣質瓷器,實難令客官久留。
蘇若梨不知道的是,汴梁瓷器有不成文之規,除卻官窯瓷器,尋常人家極難獲取上等瓷土,故而所燒製之瓷器亦難臻精美之境。
此亦為其今日客眾而售寡之要因之一。
蘇若梨將自己的想法相告,本以為店掌櫃會思策改善,豈料他竟長聲嘆息道:“小郎君,你非本地人吧?如何稱呼?”
“蘇若梨,乃錢塘人士。”
“小蘇,你可曾涉瓷器燒製之事?”
“我自幼便與此行有所接觸,燒製瓷器於我而言並非難事!”蘇若梨欣然應道。
“嗯,我這店鋪不大,為你騰出些許之地亦無不可,但我僅能供給住宿,飲食之事你需自行解決!工錢……每月一百文。當下至關重要之事乃是思策製出花瓶交付周郎君,其餘諸事,你莫要插手!既隨我做事,便不可無端生事,以免為我招來禍端,可明曉?”
雖一百文尚不足在汴梁宿上一夜,但蘇若梨亦未多作苛求,只作暫居過渡,遂亦淡然應許。
劉掌櫃對今日所售瓷器已頗覺滿足,唯眼下上等瓷土成棘手難題,從蘇若梨取回的花瓶碎片來看,此乃上等高嶺土燒製而成,而此等高嶺土非隨意可購得,乃受官府管制。
“上等高嶺土,明日我且想辦法,往後不許再擅作主張!”
劉掌櫃一則不捨此多銀兩,其數足抵往昔數月的收入,二則生性膽小怕事,心中實甚糾結。
“劉掌櫃,明日我欲告假……”
“剛來便欲偷閒,你真當我是行善之人嗎?”劉掌櫃甚為不悅,頗後悔應允收留蘇若梨。
“不然,您扣我二十文亦可,明日我確有極緊要之事。”蘇若梨急切地抓著劉掌櫃之臂央求,明日乃上官羽與太師千金成婚之期,此乃她此行至要目的之一,無論如何她都不會缺席。
“這是你說的,莫要怨我吝嗇,無規矩不成方圓。”
“多謝劉掌櫃!”
“這店鋪裡的貨品我皆有數,莫要妄圖行差踏錯,若有一物缺失,我便抓你見官。”
臨去之際,劉掌櫃絮叨許久,唯恐蘇若梨覬覦店鋪之物,即便店內貨品已所剩無多。
蘇若梨無奈地深吸一口氣,在錢塘之時,她亦曾受諸多文人雅士喜愛與追捧,可到了汴梁,卻遭人處處防備,想來商海之人皆類同,委實令人煩惱。
待劉掌櫃終去,蘇若梨蜷縮於角落,吃著隨身餘下的乾糧,忽覺委屈難抑。
獨自面對暗夜雖早已習慣,但獨在異鄉的感覺又別有一番酸澀。
漆漆夜色將其籠罩,相伴於她的唯有吱吱鼠鳴。
她此刻最後悔的便是未從父言,悉心研究商海規例,只知貪享父母所予富足生活,以致太過純善,遭人欺壓榨害。
直至遇上官羽,蘇若梨原以為他與己為同道之人,未經世事,仿若淤泥裡的紅蓮。
如今思來,是她錯了,大錯特錯。
不應對任何人存抱期望,唯靠自身方能得安。
天意漸涼,蘇若梨身上衣裳單薄,難以抵禦寒意,加之所臥之處乃是冰冷堅硬的地板,致使整夜輾轉難眠。
如此情形終究不是長久之策,她非得設法改變不可,生活並不會因一人純善,便對其格外眷顧,若依舊這般下去,此前歷經的諸般磨難便都付諸東流了。
天色尚未大亮,蘇若梨便起身整飭儀容,今日縱是要直面心碎之痛,亦須以最為端雅之態應對。
街巷之間,行人寥寥,道路兩旁早已遍掛紅飾。
右丞相與太師二者強強聯袂,無需多想,亦能知道場面之盛大與奢豪。
蘇若梨行至右丞相府外,迎親的隊列早已在此靜候,只待新郎官一同前往太師府迎娶新娘子。
府內,上官羽面容冷峻,神情淡漠,仿若行屍走肉。
遙想三月之前,他因一封書信被召回府中,未料迎來的卻是漫長的幽禁時光。
他與蘇筱筱之事早已傳至汴梁,上官渭為顧全家族門楣聲譽,無奈之下只得使出此等下策。
上官羽絕口不言,粒米不進,形銷骨立,唯有雙眸之中尚有一絲倔強之光,似在無聲抗訴這命運之不公與父命之強權。
他以為憑藉自己無聲的抗爭,能令父親心生憐憫,直至前兩日聞得蘇筱筱的死訊,他心中最後一道防線終被徹底擊垮。
每至夜半,他總會夢到蘇筱筱嗔怪他不夠果敢,對彼此間的情誼不夠篤定,那愧疚與心痛之感如蝕骨之蛆,深深啃噬著他的身心。
可即便是上官羽大病一場,上官渭也沒有絲毫退讓之意,這親是非成不可!
他向父親跪地哀求,懇請給予自己見蘇筱筱最後一面的機會,權當是為她送行。
上官渭應允了,卻要求在與太師千金童谷秋成親之後。
雖說蘇筱筱已然香消玉殞,可上官渭豈會拿家族前程冒險,為保萬無一失,他只能這般行事。
太師童錫權勢日盛,其身為國丈,大娘子錦妃深得聖上恩寵,二郎童北明又是戰功赫赫的大將軍,三郎童籌亦在太醫局身居要職。
現今,唯有與太師府四娘子童谷秋結親,兩大家族強強聯手,方可避免自身陷入被動之境。
上官渭唯怨自身往昔太過寵溺家中兒郎,以致朝局變幻之際,竟無一人堪為倚靠。
他向來對雅士頗為不屑,在他心中,唯有牢牢掌控著實權與財富,方能得獲安寧。
既而家中兒郎皆這般與世無爭,那便由他出手,為其爭權奪利,代其搶奪一切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