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天俊望去,曾經的岳父泰山,又一次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沈天豪是社會大佬中的異類。
他身材精瘦,總是穿著極為筆挺的黑色西裝,每一道摺痕都是細心熨燙,打量的井井有條。
面容冷峻,嘴角微微下垂,如同狼群中不怒自威的頭狼。
儘管歲月在臉上留下了些許痕跡,但更平添幾份沉穩與老辣,梟雄的氣質自然流露,如同無法逾越的高山。
縱然他死了十幾年,江湖上依然流傳著他的傳說。
盯著陳天俊,沈天豪只覺得自己滿頭的鬼火直冒。
二十年的心血與呵護,他如珍似寶地守護著那個嬌俏可人的女兒,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小心翼翼地將她養育成人。
可如今,這個他視為掌上明珠的寶貝,竟然被眼前這個除了長得高大帥氣,卻一無是處的臭小子給狠狠地霍霍了!
沈天豪想要殺人的心,在這一刻猛然高漲。
“跟我回家!”沈天豪強按怒氣,伸手抓過沈鹿的手兒,回頭對身邊幾個彪形大漢輕描淡寫地說道:“把這小子的腿打斷!”
“是,老大!”
幾個凶神惡煞的大漢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陳天俊知道,他們下手可極狠,上一世打的自己半個月下不了床。
“不,不要!”
“爸,我是自願的,我愛他!”
“你,你要是打斷他的腿,我……我就死給你看!”
沈鹿焦急萬分,她掙脫沈天豪的手,跑回陳天俊的身邊,張開雙手如同護夫狂魔一般,保護著陳天俊。
她卻不知道,她這看似勇敢的行為,卻是讓沈天豪怒火沖天,本來就只是打斷腿而已,現在又得加上兩根肋骨。
“你們還等什麼,快把鹿鹿帶過來,給老子狠狠地打!”
沈天豪氣得腦門上青筋直暴,牙都咬得咯咯作響。
幾個大漢立刻想上來抓人。
“陳叔……你要打斷我的腿,可以!”
“但在打斷我腿之前,能不能先聽我說幾句話?”
與上一世完全不同,原本應該瑟瑟發抖一個字都不敢說的陳天俊,這一刻卻是彷彿變了一個人兒,氣定神閒地說道:“我想和陳叔,好好談談。”
“小子,你挺有種啊?”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還想和我談?”沈天豪眯起眼睛,語氣不善。
“我知道,您是天豪公司的老總,也是江城社會有名的大佬,江湖之上尊稱您為豪哥,靠您吃飯的兄弟少說也有三五百人。”
陳天俊微微一笑,隨手做了個請的動作:“這小破旅店沒什麼好茶,只有兩袋立頓紅茶,不如我們坐下來,一邊喝茶一邊聊,如何?”
沈天豪有些吃驚。
他沈天豪名聲在外,報一聲外號都可讓江城小孩不敢夜啼,這陳天俊看上去一副白白淨淨的文弱書生模樣,竟然不卑不亢,眼眸之中沒有一絲害怕!
裝的,一定是裝的!
這小子,搞不好兩條腿都在偷偷發抖!
沈天豪心裡想著,卻見陳天俊拿起桌上兩個茶包,輕鬆寫意地放進茶杯裡,轉過頭對一臉緊張的沈鹿溫柔說道:“老婆,去燒些開水,我要和豪哥喝茶。”
臥槽!
當著我的面,叫我女兒叫老婆?
我答應了嗎?
你們結婚了嗎?
還有,你丫的管我叫豪哥?
剛才還不是叫我陳叔嗎?
沈天豪一口牙咬得咯咯響,但還是強忍怒氣,想要看看陳天俊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沈鹿也是驚了。
雖然和陳天俊兩個人高中就在一起了,地下戀情了很久,直到昨天她才敞開心扉,但對陳天俊也是極為了解。
平時他總是話不多說,和別人說話都是吞吞吐吐有些社恐,怎麼今天面對她那彷彿要吃人的老爸,卻是淡然如水侃侃而談……
“鹿鹿,沒聽到你老公說嗎?快去燒水!”
沈天豪白眼一翻,把老公這兩個字咬的極重,陰陽怪氣地說著。
沈鹿瞬間便是小臉通紅,乖巧地轉身去拿水壺,嘴裡還嘀咕著:“什麼呀,還沒結婚呢,最多算我男朋友……”
陰陽了一下女兒,沈天豪又對身邊一群大漢揮了揮手:“你們先出去,如果這小子不能給我說個明明白白,就給我進來,廢了他!”
大漢們鬨然應諾,走了個乾淨。
雄霸江城十八年的威勢,在這一刻淋漓盡致。
沈鹿忐忑不安地給陳天俊倒上水,又撇了一眼沈天豪,飛快地又給他倒上。
“還沒嫁出去呢,就先給別的男人倒水!”沈天豪心裡這飛醋真是吃的飛起,他坐到椅子上,重重地往後一靠,架起二郎腿對陳天俊說道:“說吧,我給你時間慢慢說,但你要是說不出個一二三,別怪我手下無情!”
“好,那我就說了!”
陳天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臉上保持著淡淡的笑容,笑道:“雖然您現在風光無限,走在街上誰都要尊稱您一聲豪哥,但我想您心裡……一定厭煩了刀尖舔血的生活吧?”
陳天俊所說的,正中沈天豪內心!
在橫屍街頭之前,沈天豪雖然在江城一手遮天不可一世,但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
面對江湖之中更加年輕更加肆無忌憚的後生小輩,沈天豪已經抵抗的力不從心。
而且,走上社會便是不歸路,多少梟雄都死在了刑場。
沈天豪每每從惡夢中醒來,都害怕自己和自己那幫江湖中人一樣,哪一天被抓進監獄,然後吃上一顆閃亮的花生米。
他年紀越大越是想金盆洗手,能夠留下一條命,有生之年能看到外孫出生,享一享清福。
可他已經不是自己一個人。
天豪公司幾百號兄弟,都眼巴巴地等著吃飯,都靠他生活。
他一退,兄弟們怎麼辦?
沈天豪從起家開始,就是義字打頭,忠字在心。
要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桀驁不馴的亡命之徒心甘情願地跟著他,奉他為龍頭老大,短短幾年闖下偌大的名號。
上一世他之所以橫屍街頭,也是為了兄弟,帶人與野狼幫血戰,被槍手偷襲而死。
出來混,註定是死。
這句話,沈天豪天天掛在嘴邊,陳天俊都聽出繭子來了,沒想到一語成讖。
沈天豪有心想要洗白,但沒什麼文化的他只知道好勇鬥狠搶地盤,開賭場夜總會,掙些不乾不淨的錢。
不過他也算是極有底線,地盤內從來不許有奶粉藥丸的生意。
洗白,可哪有那麼容易洗白?
沈天豪狐疑地看著陳天俊,沉聲問道:“我就算厭倦了這江湖生活,與你又有什麼關係?”
“關係大了!”
陳天俊一把抱過沈鹿,讓她坐在自己大腿上,笑著對沈天豪說道:“我可不希望以後我的兒子您的外孫,看不到您長什麼樣子,聽不到您的笑聲。”
“我希望您能帶著他,去迪斯尼遊樂園玩,去北海道泡溫泉,去德國看世界盃……”
沈鹿被這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弄得措手不及,臉頰瞬間染上了兩朵紅雲,她嬌嗔地捶打著陳天俊的胸膛,聲音裡帶著幾分羞澀與不滿:“你,你幹什麼呀,我爸還在呢……”
好小子!
當著我的面,和我女兒打情罵俏?
這還沒結婚呢,就他兒子我外孫,把我這便宜老丈人不當人啊這是!
沈天豪氣得眼皮直抽抽,恨不得跳起來給這陳天俊幾個大嘴巴。
“鹿鹿……其實我一直都有一個想法,咱們結婚後就生兩個,生一對雙胞胎兒子,哥哥跟我姓陳,弟弟就讓他姓沈!”
“叫他沈翰林,好不好?”
外孫子,姓沈?
沈翰林?
陳天俊的話音剛落,整個房間彷彿凝固了一般,空氣裡瀰漫著一種微妙而緊張的氣氛。
沈鹿的臉頰更加通紅,這次不僅是羞澀,還夾雜著一絲驚訝和不知所措。
她瞪大了眼睛,看看父親,又看看陳天俊,似乎一時之間無法消化這個突如其來的提議。
“討厭,誰說要嫁給你了,還給你生一對雙胞胎?要死了你!”
沈鹿回過神來,如夢初醒,小粉拳不停地往陳天俊身上招呼。
沈天豪是七十年代人,有著極重的傳承香火的情感,但他只有沈鹿這一個女兒,所以這也成了他人生中最大的憾事。
之前,陳天俊也不懂事,死活不同意沈天豪的提意讓第二個兒子姓沈,氣得老丈人一個月沒和他說話。
這一記軟刀子,包管捅在老丈人的心趴上,讓他受不了!
“哼,你們要打情罵俏,等我走了再打行不行?”沈天豪氣呼呼地說著,但語氣卻是明顯軟了下來。
不過,要讓這絕世梟雄將女兒託付終生,光是兒子姓沈可不行。
沈鹿飛快地從陳天俊身上下來,紅著臉站到一邊,陳天俊想牽她的手,卻被她摔掉。
“豪哥,其實掙錢,也不需要打打殺殺,更不需要掙那些不乾淨的錢。”
“做點正道生意,一樣掙錢,掙大錢!”
逗不了老婆,陳天俊只能轉回頭,對沈天豪正色道。
“小子,你不知道世道艱難,這正道生意有多難做!”
“不過,我想聽你這意思,是有門路?”
“說吧,如果你的法子養的起我這三百多號兄弟,我就同意鹿鹿和你在一起!”
沈天豪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緊緊地盯在了陳天俊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