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風沙很大,呼啦啦的吹過,拍打著門窗。
房內點著兩盞油燈,榻前擱著一碗黑漆漆的湯藥。
吳恙直愣愣躺在床榻上,額頭纏著細白的紗布,眼眸一瞬不瞬盯著房梁。
那上頭有隻小蟲子困在了一張大大的蛛網裡,一動不動,儼然已經死透了。
前世的記憶排山倒海湧現,吳恙漸漸溼了眼眶。
“我已經死過一次了,往後不會再執迷不悟……”大滴大滴的眼淚沿著清麗的臉龐簌簌而下。
林宛娘跟著紅了眼眶,輕拍著吳恙的手背,歉疚地道:
“是姨母對不住你,姨母不該讓你出來拋頭露面,若非如此,你也不會再碰上侯府二老爺。”
說到激動處林宛娘難免又咳了起來。
吳恙含淚搖頭。
上一世她被趕出寧遠侯府後,被送到雲裳紡學習繡活。
近兩年來,林宛娘久病難愈,吳恙又開始學著打理鋪子。
偏巧這一日,坐堂當掌櫃的時候,二老爺狎妓出遊時又撞見到了她。
當晚,她爹吳文東便興高采烈前來逼婚。
她抵死不從,爭吵間一腦袋撞了牆。
後來,祖母知道這件事後立即去求了老太君。
老太君感念她這些年一直記掛著李秉乾,當場斥責了二老爺,還將她配給了李秉乾做妾。
吳恙痛苦地閉上眼。
別人都以為她心願得成,攀了高枝,嫁了蓋世英雄,只有她知道李秉乾是何等的冷血無情,何等的心狠手辣!
她怎麼會愛上這樣一個薄情寡義又不可一世的人,真是瞎了眼了!
“王八蛋!”吳恙猛地坐起來捶胸口。
林宛娘嚇了一跳,探手去摸吳恙的額頭,“這是怎麼了?你可別嚇姨母。”
白月荷也憐憫的望著吳恙,心裡十分擔心小姐妹腦袋出問題。
吳恙搖了搖頭,狠狠地擦了把眼淚,下定了決心。
“姨母,我要贖身脫籍,你定要幫我。”
林宛娘和白月荷對視一眼,一時猜不透吳恙為何突然改變了心意,還說要脫籍。
要知道吳恙為了給李秉乾做小,以往從未想過脫籍出府。
而且她祖母和父親在寧遠侯府都是大管事,他們一家平日裡錦衣玉食的日子過慣了,怎會平白無故贖身脫籍。
林宛娘道:“我早就勸你想辦法脫籍,可你偏偏不肯,如今在這節骨眼上二老爺怎會讓你贖身?況且你爹不贖身,你一個姑娘家如何脫得了籍?”
吳恙想了想道:“二老爺也不見得非我不可……我們一家人的身契都在老太君那裡,只要趕在二老爺之前拿回我的身契,我自然有法子對付他。”
想到那唯利是圖的爹,她淚眼婆娑。
“至於我爹……他自然是不會贖身,所以我希望姨母出面,將我的身契贖回來,姨母是女戶,我脫了賤籍後戶籍可以跟著姨母。”
林宛娘面露難色:“這法子行嗎?別到時候弄巧成拙,再說還要問過你祖母……”
“祖母一向聽我的,其他的我管不了那麼多了,我總歸要試一試,明日就請姨母隨我一同入府,我要當面求老太君恩准,這回我一定要贖身,否則我將萬劫不復!”
林宛娘見外甥女流著眼淚發誓賭咒,心裡軟得一塌糊塗,當即便咬牙點頭。
“行!你若有心贖身,姨母必定幫你。”
……
***
與此同時,寧遠侯府二老爺李成義聽說吳恙寧死不從撞了牆,氣得一個茶盅砸了出去。
“豈有此理!你不是說你閨女一準點頭的嗎!竟然還惹出這麼大動靜,簡直是存心下爺的面子?!”
他是寧遠侯的二弟,是府裡頭四個老爺中唯一做祖父的一個,一把年紀了卻依舊不安分。
年輕時,他靠著祖上的蔭庇捐了個不大不小的官,去年底卻因辦事不利被免職罷官。
如今致仕在家,閒暇無事便到處尋花問柳、胡作非為。
茶盅不偏不倚砸在吳文東的腿根處,嚇得他不住磕頭,“二老爺息怒!息怒!”
吳文東四十五六歲,精瘦身材,下巴一撇山羊鬚,眉骨下一雙機靈乖覺的眼惶惶不安地看著二老爺。
“我那姑娘一直住在外頭姨母處,心思早就長野了,一時拐不過彎來也是有的,二老爺您放心,只要你給我幾日,我定能勸她回心轉意。”
李成義眼窩深陷,下頜尖刻,陰沉的臉微微有些扭曲,看上去陰鷙又狠毒。
“八年前駁了我的好意,扭頭就去爬大郎的床,如今竟再次落我臉面,她以為她是誰?爺告訴你吳文東,別不識抬舉!”
吳文東連忙應道,“是是是,二老爺看上咱丫頭是咱的福氣,也是那丫頭的福氣,可那丫頭命賤,生下來就是奴才命,哪裡曉得跟了二老爺,將來會有何等的福氣。”
李成義目光越發陰沉森冷,“爺不計前嫌,不嫌她年紀大,不嫌她名譽掃地,本想給她三分薄面,讓你去說項,堂堂正正抬進來做個妾,沒想到她卻給臉不要臉!”
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惡氣,捏著拳頭狠狠往桌子上捶了幾下。
堂堂李家二老爺,身邊要多少女人有多少女人,如今卻被一個小賤婢一而再地拒絕。
又想到這半年來自己的官場復職之路接連失利,李成義一腳踹進了吳文東懷裡,將所有的氣都撒了出來。
“哼!她若實在不願意,爺也不勉強,讓她剃了頭直接去廟裡做姑子去!否則爺就親自送她一程,她不是想尋死麼?爺就成全她!”
吳文東疼得冒冷汗,連連保證道:“二老爺手下留情,小的回去後定讓那丫頭回心轉意。”
李成義氣呼呼地徘徊了片刻,雖然咽不下這口氣,但更捨不得吳恙這塊肥肉。
“回去告訴你女兒,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李成義想要的女人沒有得不到手的!”
吳文東已嚇傻,連連點頭。
李成義發洩完,慢慢恢復冷靜。
他左右不了官場那些老滑頭,難道還對付不了一個賤婢。
吳恙之所以敢跟他鬧起來,不就是因為她祖母是老太君身邊的老人嗎?
他呵呵地笑了起來,下巴高高仰起。
“你們一家的賣身契在老太君那裡還是在侯爺那裡?”
吳文東心裡一咯噔,冷汗冒了出來,“賣、賣身契都在老太君那裡……”
“很好!我也不逼她直接伺候我,你讓她收拾好包袱明日起先去二夫人跟前伺候。”
只要捏住她全家的賣身契,還怕她不肯嗎?
“是、是、是。”吳文東連連應下。
李成義睨著他,目光毒辣,下了最後通牒。
“左右不過一個賤婢,若還是不肯,就亂棍打死!而你……”
他俯下身,一把鉗住了吳文東的喉嚨。
“就給你女兒陪葬去吧!”
吳文東臉色煞白,連連保證:“二老爺放心,我就是五花大綁也定將她綁來!”
李成義順勢一把搡開吳文東,慢條斯理整理好弄亂的衣袖,輕輕吐出一句——
“滾!”
吳文東不敢耽擱,連滾帶爬出了屋。
外面冷夜蟲鳴,裡頭伶人低唱,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