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上門,插上插銷,蘇清苒飛快地跑到桌邊,雙手顫抖地翻開扣在桌上的鏡子。
抬眼看去,鏡子裡的人梳著一雙烏黑光亮的麻花辮,眼眸清澈泛著碎光,皮膚白膩得像剝了皮的水煮蛋。
十六年的磋磨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果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牆上的日曆也清清楚楚地寫著1974年8月31日。
蘇清苒的眼淚唰得一下流了下來,上天竟真的給了她一次重生的機會。
而且是重生在她和蕭棟國結婚之前,家裡人也都平安地活著。
她的父母和哥嫂都是高知分子,全家只有高中畢業的她以及六歲的侄子學歷最低。
也正是因為這點,兩人才躲過一劫。
四人下放前,父親將她託付給了最信任的學生蕭棟國,侄子則是被送去了嫂子的孃家。
四人去的林場雖然仍屬於寧城的地界,但是地方偏遠又在山溝溝裡。
大嫂愛乾淨,上輩子受不了那棚裡汙穢的條件,在這個冬天趁著去河邊洗衣服的時候跳了河。
大嫂走了之後,大哥一直精神恍惚,在一次放樹時意外被倒下來的大樹砸死。
母親悲痛過度、從此一病不起,因為條件艱苦又缺藥,最終在第二年也撒手去了。
只留下父親一個人強撐了下來,一直撐到了撥雲見日的那一天。
那些年,父親一直自責內疚,覺得是自己連累了妻子和兒子兒媳。
支撐著他活下來的只剩下女兒和孫子二人。
哪知道回城之後才發現,孫子已經被親家養成了小混混,後來還在一次群架中丟了命。
唯一的女兒也過得不幸福。
父親回來後,她和父親商量想和蕭棟國離婚,搬回家來陪伴他養老,父親卻一口拒絕。
她一時氣急埋怨起了父親,“若不是因為你當年在學校亂說話,媽和哥嫂也不會死,侄子也不會落得個橫死街頭的下場,我也不會一輩子在人前抬不起頭,受盡了冷眼。”
從那以後,父親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沒日沒夜地編寫教材,將自己所有的知識都詳盡地記錄了下來。
蘇清苒以為時間總能撫平一切傷痛,哪知道等來的卻是父親離世的消息,留給她的只剩下燙手的存摺。
那時候她才知道,原來父親早就一心赴死,只是在等著補償款的發放。
把錢留給自己後,他便迫不及待地去見了等在另一個世界的家人。
……
一想到上輩子親人一個接著一個離自己而去,蘇清苒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趕到他們身邊。
上輩子,家庭的坍塌讓她一下子慌了神,對未知的恐懼讓她一心只想在洪流巨浪中抓住蕭棟國這根救命稻草。
蕭棟國不介意她的出身,讓她一度以為自己找到了一輩子的靠山,直到吃盡苦頭她才明白過來——
那些看似容易的路,其實暗地裡都標好了代價。
而那些她原本以為很難的路,堅持下去反而能闖出一片天來。
下鄉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只要一家人整整齊齊在一起,努力熬過這幾年的低谷,總會有熬出頭的那一天。
蘇清苒處理好傷口,便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開始細細謀劃下鄉的事。
只不過,走之前她還要暫時留在這裡。
上輩子報的仇只是利息,想要一筆勾銷還遠遠不夠。
就算是不能殺人放火,走之前能噁心他們一把也是好的。
而且前世的婆婆還沒回來,一想到這,她便激動得有些睡不著。
隔壁的沈雲芳一會哭哭啼啼、一會訓孩子,沒個消停。
傳到她耳裡卻格外的悅耳,蘇清苒聽了一會,這才心滿意足地沉沉睡去。
到了半夜,院子裡忽然傳來孩子的嚎啕聲,緊接著便是沈雲芳敲響蕭棟國門房的聲音。
“棟國,小軍發燒了!”
“你別急,我現在就帶你們去醫院!”
蘇清苒被吵醒了一瞬,隨即又翻身繼續睡去。
上輩子,沈雲芳就沒少藉著小軍的由頭處處綁著蕭棟國。
每當她和蕭棟國單獨相處,沈雲芳總能找到恰如其分的理由把蕭棟國從她身邊喊走。
半夜去醫院這事也沒少發生,直到後來,蕭棟國乾脆也不回房,直接陪著小軍一起住,夜裡這才消停了下來。
果不其然,這一家三口一折騰就是一夜。
第二天,蘇清苒睜開眼就聽見外面傳來了沈雲芳沙啞的聲音,還摻雜著左鄰右舍的附和聲。
蘇清苒看了一眼桌上的時間,這個點正是大院裡眾人出門打水上廁所的時間。
沈雲芳這是又開始在眾人面前賣慘上眼藥了?
賣慘誰不會?上輩子她就是素質太高拉不下面子,也不願意像沈雲芳那般使手段。
想到這,蘇清苒便飛快地下了床開始收拾。
額頭的傷口已經開始結痂,她便重重地倒了些紅藥水,再用紗布帶厚厚地裹上幾層。
臉色不夠慘白,那就多敷點粉,蓋住紅潤的唇色。
簡單這麼一收拾,鏡子裡的人就連自己看起來都有幾分我見猶憐。
一齣門,蘇清苒便裝上了。
上輩子,她和沈雲芳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了十六年,也鬥了十六年。
沈雲芳那些裝無辜裝可憐的動作和神情,她可太熟悉了。
現在1.0版的沈雲芳壓根就不夠看的。
蘇清苒虛弱地扶著門框邁了出去,朝著三人露出虛弱的微笑,“你們回來了?昨天夜裡我聽到你們出門的動靜,本想起來的,但是頭暈得厲害,實在是起不來,小軍沒事吧?”
見她這副柔弱可憐的樣子,沈雲芳立馬愣住,半晌說不出話來。
原本窩了一肚子火的蕭棟國也立刻關切地朝她看了過來,“你頭沒事吧?”
蘇清苒垂眸搖了搖頭,泛紅的眼眶裡滿是水汽。
圍觀的鄰居見她這副慘兮兮的樣子,也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頓時心生憐意。
“蘇同志,你的頭——這是怎麼弄的?”
剛才她們只是從沈雲芳那得知,昨天小軍惹了蘇同志被揍了一頓,夜裡發了高燒在醫院折騰了一夜。
大家都還在為這母子倆抱不平,男孩子嘛,調皮點也很正常。
一個小惡作劇,至於把人打得半夜去醫院?
但是也沒說蘇同志傷得這麼嚴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