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還是很有趣的,因為只要你細心,就能發現不同。
比如陰弘智,史書上說他因教唆齊王謀反獲罪而死,但李佑卻有不同的看法。
小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嗎?雖然陰弘智比不上房玄齡杜如晦,可他絕對不是一個蠢貨。
武德年間的奪嫡之爭,他也是為李世民出過力立過功的,這樣的人如果想要愚蠢的死亡,只能說明他想死。
誠如此刻,陰弘智平靜的看著這個愚蠢的外甥,語氣溫和,可眼中卻有一抹藏不住的疲憊。
他很早就累了,自從三族被李唐屠盡,陰弘智就不想活在這個世上了。
之所以苟命到現在,除了那一開始可笑的復仇,就是李佑和陰妃了。
可現在,李佑鑄成了大錯,等到天子得知權萬紀的死訊,這個孩子的生命就將走進倒計時。
而李佑一旦死了,包括陰妃在內,陰弘智的人生也沒什麼光芒了。
況且這樣的人生也沒什麼好留戀的,還不如反了,臨死之前圖個痛快。
故而,陰弘智是李佑最大的幫手,這種感情,已經不是能用忠心和親情道得盡的了。
他將一生都寄託在李佑的身上,無怨無悔,生死相隨。
世間,還有比這更方便的手腳嗎?
“我想了很多舅舅。”
李佑望著眼前的陰弘智,徐徐跪坐,目光平靜:
“我以前,是太不讓您省心了。”
陰弘智一愣,剛進門時,他本以為李佑會像以往那般哭著問他怎麼辦,但結果卻超出了他的預料。
可轉念一想,鑄成這般大錯,一定是嚇傻了。
沒想到,李佑既沒有哭著問他怎麼辦,也沒有嚇傻,看來,人終是會成長的,只可惜成長的太慢了。
“呵呵,沒事的佑兒,你能跟我說這句話,舅舅已經慰藉此生了。”
縱然心中一片淒涼,但面上為了讓李佑寬心,陰弘智還是微笑出聲,好像李佑只是犯了一個小錯。
“之後的事,全交給我吧,我會拼盡全力的。”
說完這句話,陰弘智拍了拍李佑的肩膀,便站起身子,欲要離去。
其實他還想跟李佑說很多,反正贏不了,歷史上李佑的謀反也跟過家家一樣,根本就沒必要抓緊時間準備,但陰弘智很怕李佑繼續問下去,該怎麼答呢?
嗯,我們能成功,相信我,你父皇也就那樣,大唐說推就推了,唉~
可就在陰弘智轉身的這一刻,李佑的聲音還是不可避免的響了起來,但所言,又一次超出了陰弘智的預料。
“別開玩笑了舅舅,您我都知道,現在造反,自尋死路。”
“我們甚至連像樣的由頭都找不到不是嗎?”
師出有名嘛,人家朱老四還有個奉天靖難呢,李佑有啥?活夠了?
陰弘智詫異的回過頭,李佑是跟以前不一樣的,最起碼,這孩子已認清事實。
“那我們……”
“認罪吧舅舅。”
李佑毫不猶豫道。
“認罪?”
陰弘智眉頭皺起:
“那不還是……”
李佑搖了搖頭:
“不一樣的,如果換成別的皇帝,那還不好辦,但這個人是父皇的話,那就不一樣了。”
說到這,李佑站起身子,再一次確認房門緊閉,才接著道:
“弒兄逼父還不夠,還要加上殺子的惡名嗎?”
“只要我不造反,他一定會小心權衡的。”
“當然,如果他老人家還能念及一點骨肉親情,那就更好了。”
陰弘智震驚的看著李佑,不僅認清了事實,還能分析到這一步嗎?
雖然這對旁人而言沒什麼,但出自李佑口中的確難得,畢竟齊王在此之前一旦闖了禍,不是找舅舅就是在找舅舅的路上,無他,屁股不會擦啊!
不過這次的禍實在是太大了,陰弘智也不是沒想過認罪這條道,但即便認罪後果還是很嚴重的,尤其是他深知自己外甥的為人。
“殿下真的想清楚了嗎?圈禁一生,可比死還要難受啊!”
“如果真是一開始殺了權萬紀還好,但在陛下已經下詔的前提下,殿下還派人殺了權萬紀,就是抗旨了。”
“這是任何一位君王都沒辦法容忍的大罪,到了那時,暗無天日,莫說旁人,就連我和阿姐,殿下也很難見到了。”
李佑深以為然:
“所以,這罪名我不能認,一旦認了,此生就再難翻身了。”
“我能認的,只有父皇已經知道的,那就是派人暗殺權萬紀。”
“可權萬紀並沒有被我暗殺成,他之所以死,不是因為我。”
李佑這話說得沒有絲毫心理負擔,因為事實的確如此。
史書上說權萬紀奉詔起行,齊王李佑恐慌之下,派心腹昝君謨和梁猛彪領人追殺,但問題是,想要阻止權萬紀去長安,真的有必要殺了嗎?
打暈了往後院裡一扔,不也可以嗎?
沒錯,問題不出在李佑的身上,而是昝君謨和梁猛彪。
這兩個人在長安時就跟權萬紀水火不容,之前權萬紀逐人出府,首當其衝的就是這兩人。
由此懷恨在心,李佑明明只讓兩人阻攔權萬紀去長安,可這兩人殺了權萬紀不說,還將其亂刀分屍,顯然是藉機洩憤。
只是人是齊王的人,令是齊王的令,權萬紀一死,李佑自然脫不了干係。
可脫不了干係就不脫了嗎?
“昝君謨、梁猛彪,狐假虎威,假借本王命令,殺害忠臣,是可忍孰不可忍。”
“舅舅,念在他二人隨我多年的份上,留個全屍吧。”
此話一齣,陰弘智立馬就明白李佑棄卒保車之意,但人卻不動身。
當然不是憐惜昝君謨和梁猛彪,這兩人命如草芥,不是全屍也無妨。
只是在陰弘智看來,這並不夠。
正如前面所述,無怨無悔,生死相隨,外甥要死,舅舅就造反,外甥要生,舅舅就認罪。
“權萬紀屢次對我不敬,我也早就想殺他了。”
陰弘智深深的看了一眼李佑,便面露死志。
李佑見狀,卻不搭茬,當然,也不是憐惜陰弘智,而是欲成大事,像陰弘智這樣的幫手是不可或缺的。
可當舅舅的見外甥不說話,自是以為其不忍,只能強調道:
“唉~事已至此,別無他法。佑兒,我如果不認罪,就算你做的再多也是無用的。”
“昝君謨和梁猛彪微不足道,這樣大的罪名,不是他們兩個區區的侍衛擔得起的。”
“更何況我跟長孫無忌素來不和,他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整倒你我的。”
李佑眉眼不抬,他又豈能不知這個道理?一場戲,有人唱紅臉,就要有人唱白臉。
“問題不在於長孫無忌,而是我們認罪,就要有人為我們求情。”
陰弘智苦笑一聲:
“呵,有長孫無忌在,誰敢為我們求情?就算有人敢,也抵不過長孫無忌一句話啊!”
李佑眼瞼微抬:
“除非為我求情的人,分量比長孫無忌更重。”
陰弘智不敢置信:
“比長孫無忌分量更重?他可是皇后娘娘的哥哥,大唐的國舅呀!”
李佑目光深邃:
“我知道,可這天下終歸姓李,不姓長孫。”
“對了舅舅,您的妻舅燕弘亮目下還在長安吧?”
陰弘智聞言,當即嘆息不已:
“唉,都怪我識人不善,要不是我,他也搭不上殿下。”
“昝君謨和梁猛彪當初都是他引薦給殿下的,沒想到竟是引狼入室啊!”
李佑擺了擺手:
“舅舅不必自責,人生在世,豈能步步走得穩當?”
“況且,我們現在能用的人也就他了。正因為昝君謨和梁猛彪都是他引薦給我,跟此事脫不了干係,所以,便是龍潭虎穴,他也要去了。”
陰弘智心中一動,有所恍然:
“原來如此,也是,比長孫無忌分量更重的人,不在長安還能在何地?”
“可那人究竟是誰?”
李佑自得一笑,哼~這天下間想造反的人,可不止我一個啊!
“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