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袞從馬車裡探頭,焦急地看著天色。
雖說當今天子即位已然六年,年年都要大力整改社會秩序……可強盜這種東西,打掉一茬還是會莫名其妙長出一茬。
更別說他現在走的還是青州道,以前鬧過青巾賊的地界,到現在還是不大太平。
尤其是對他們這些進貨的行商。
哎呀,都怪他在那間鋪子耽擱了太久,也都怪那家老闆不肯便宜賣他,害他耽擱了不少時間……
早知道就不貪這小錢,不讓自家武者去其他地方跑商……
或者走前再臨時接受個武者效忠,文士也行,那都能讓他心裡忐忑少些。
就這樣十幾個普通人力士和他自己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低階文士胖子,若是碰上了強盜,那可怎麼辦?
一想到強盜,羅袞的胖屁股就跟紮了釘子一樣坐立不安,又連連催了幾聲馬伕快走,這才將大腦袋收回車裡。
還沒等他努力放寬心神,車忽然停下了!
羅袞忙探頭出去,想看看發生了什麼事,若是強盜也好提前應對。
可馬車窗太小,他什麼也沒看到,只聽到車伕帶著惶惑的聲音:“老爺……”
畢竟是從連年戰爭中活下來的,羅袞剎那間便明白了一切。
他大喝一聲,“一鼓作氣!”
腰間核桃大小的、昏沉的印章便亮了起來。
一道光芒籠罩這十幾個馬車,護衛馬車的力士紛紛暴起,策馬飛奔而來,擋在了車隊之前。
只是片刻間,地動山搖!腳步聲驟然響起,踢踢踏踏地衝了過來!
羅袞從馬車中滾下來,目眥欲裂,看著這群匪徒。
那為首者一面衝鋒,一面用貪婪的目光在他身後的車隊上流連。
羅袞只覺心中絞痛無比,在看到那人腰間的虎符之後,這股心痛更是變得幾乎難以忍受。
——怪不得能悄無聲息藏這麼多人,在青州道上逍遙法外這麼多年,原來真是個有虎符的武者強盜!
*
眾所周知,自從始皇登神,浩然威嚴澤被四方,指使萬民開始變異,或者說“羽化登仙”、“超凡脫俗”。
具體來講,就是部分人會凝聚印綬,成為文士,可以真正做到字面意義上的口誅筆伐、唇槍舌劍。
而另一部分人則會凝聚出虎符,成為賽亞人一樣的肉體戰神。
而一向喜歡將所有事物分為三六九等的華夏人,在百年的研究後,將印綬和虎符都劃分為一到九品,以九品為最優。
*
這個突然蹦出來搶劫的匪酋便是個武者。
若不是羅袞的馬伕察覺到了什麼,估計他們這些人被當成小雞宰了都發現不了呢。
羅袞一咬牙,用盡全身力氣,又補上了句“堅如磐石”言靈。
那四個字一齣,力士們肌肉便齊齊鼓了起來,士氣大增;而羅袞則臉色慘白,一屁股坐在馬車旁,抱著車輪子開始喘氣。
兩軍交戰,最要緊的便是第一次衝鋒……一定要撐住啊、一定要撐住啊!
在胖子緊張的注視下,兩隊人便衝擊在了一起!
擋住了!
胖子呼出一口氣,提起精神看著力士們戰鬥。
首次衝鋒失利,那武者強盜卻也不急,一聲呼號便將部下收攏在身邊,就如同一個真正的將軍,冷冰冰打量著車隊,尋找下一次進攻的時機——
不!不是!羅袞猛然睜大眼睛,回頭看去——車隊身後,不知何時已經湧來了另一波強盜!
武者強盜在嘍囉的簇擁下,哈哈大笑:
“羅袞,聽聞你最喜歡報官剿匪?讓我看看,這回你還能不能報官了!”
“給我衝!殺他們一個不留!糧食錦緞,兄弟們平分!”
我命休矣!
羅袞面如土色,可心中恨意卻也被激了出來,抄起鞋子裡藏著的小刀,抖著手就站了起來。
他可是文士!哪怕不得不從商餬口,那也是有骨氣的文士!
就算死,也要帶走那個該死的武者!
他深吸一口氣,就要大喝出聲:“玉石俱——”
“飛蛾撲火。”
一道陌生的文氣突然加入了戰場,赤紅的光芒攜帶著萬鈞之勢衝入匪群!
那原本氣勢洶洶的衝鋒頓時疲軟下來,幾個心智薄弱些的匪徒更是面露茫然,似乎連武器都揮不動了。
力士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狠狠一矛便戳了過去,將幾個匪徒殺死在地。
強盜的包圍圈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那武膽武者瞪著眼睛望向四周,鼻腔間都是那文氣強橫的、凌冽的氣息。
這不可能是那羅胖子的味道!
可不管看向哪裡,都找不到新參戰的文士,而他身邊的強盜都已喪失鬥志。
這樣強橫的文士,難不成是官府的人來了?
他收回目光,看了看一臉“得救了,太好了”的羅袞,又不甘地看了看他身後的財貨,最終還是咬牙。
“我們走!”
撤走時,終歸還是不甘心,惡狠狠一字一頓道:“等著吧,羅袞!下一次,你可就沒這樣的好運氣了!”
要在以往,聽了這樣的垃圾話,羅袞是一定要噴回去的。
可現在他腎上腺激素的作用已經消失,再度感覺到了腿軟,只能狠狠地喘了口氣向匪酋的後背表示不忿。
躲在馬屁股後的馬伕可算回神,忙扶起他跌坐在地上的老爺,又噼裡啪啦給他拍去身上的灰塵,心疼道:
“老爺喂,這可是今年新作的衣服,可得珍惜著點兒……”
接著看向路旁仗義出手的俊秀文士:
“多謝您仗義出手,老爺他腦子稍微有些不好使,請您擔待些。”
那人似乎正在壓抑著什麼,只是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
羅袞嘴唇顫抖著看向馬伕,過了好一會兒才讓自己靈魂歸位,也看向救命恩人。
“大、大恩不言謝,我先給您磕一個!敢問恩公是在何處就職?在下來日必將登門報恩!”
救命恩人微微搖了搖頭:“我只是路過,不忍看到良家子被屠戮。”
這位恩公年紀不大,動作卻慢吞吞的像個老人,那張年幼又俊美的、蒼白的臉也無端顯得老成了些。
眉眼雖然精緻,氣質卻又十分陰沉冷冽,與那黑漆漆的頭髮、黑漆漆的眼睛相得益彰,給人烏鴉般的不祥之感。
……看著就不是個好人。
羅袞卻不在乎這個。
人家既然能仗義出手救人,就說明肯定不是壞人。
他兩條胖腿連軸轉,剎那間便跑到那人身側,又飛快地打量了一下週遭,而後一揖到地:“在下東萊羅氏羅袞,見過郎君!敢問郎君……”
這位小郎君一愣。
他似乎稍微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又做了個深呼吸,而後端正地作揖:“葛岺,見過羅兄。”
羅袞見他講的一口地道的雒陽雅言,身側並無隨從、馬匹,便有了幾分猜測。
他露出了笑容。
“郎君是獨自出門散心嗎?馬上就要天黑了,郎君家裡估計……在下可否拜訪貴府?也好送上謝禮。”
【他以為你是個大戶人家離家出走的叛逆少年,想勸你早點回家,也想順便結交一下你家裡。】
【閉嘴。】
羅袞便見到這小郎君露出了個淺淺的、為難的笑容。
“我無父無母,家中清貧,自下邳遊學而來,見到車隊本想借宿一晚換些乾糧,沒想到剛好撞見……”
羅袞打量了一下他整潔的衣物,微微發光的精緻外衣,潔白如玉、養尊處優的面容,神情逐漸微妙。
……他是個胖子,又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