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早膳已備好……”
剪秋福了福身子,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年世蘭,她可不認為華妃娘娘會“紆尊降貴”在景仁宮用膳。
“嗯,”宜修輕放下手中白玉如意,長眸一瞥,玩味地打量著下首仍舊咬牙切齒的人,無端端生出幾分興趣,“華妃,一起來吧。”
什麼?
年世蘭心中頓時警鈴大作,暗暗琢磨,那老婦向來安不得半分好心,如今怎會這般和善地邀她用膳,莫非飯菜裡下了毒?
嗯……果然是蛇蠍心腸。
宜修未聽聞身後傳來腳步聲,略一轉身,便瞧見年世蘭站在原地,猶豫糾結,心思寫滿了臉,不由得嗤笑出聲,暗道,真當人人都同她一樣愚蠢嗎?
“華妃怎麼了?”
宜修唇角微揚,莫名起了些逗弄心思,故意揶揄道,“難不成華妃害怕了?”
“莫怕,本宮還沒有蠢到在景仁宮下毒的地步。”
這個老奸巨猾的賤人!
年世蘭被撩撥得火冒三丈,心底破口大罵,不僅被人輕易看穿心思,還被諷刺膽小如鼠,她年世蘭何曾受過這般委屈?!
“皇后說笑了,”年世蘭眸似噴火,恨不得將眼前人身上灼出兩個窟窿,她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中擠出來,“臣妾不過擔心罷了,倘若影響皇后用膳可怎麼是好?”
“無妨,”宜修似笑非笑,長眉一挑,滿滿豁達大度的口吻,“本宮身為後宮之主,豈會這般小氣?”
又被這老婦佔去了言語上風!
年世蘭心中一惱,恨恨暗罵,後宮之主又怎樣,瞎顯擺什麼?上輩子不還是被本宮壓過一頭。
本宮今日倒要瞧瞧,你又擺哪門子的鴻門宴?!
如此想著,到底還是鼓著臉,不情不願地跟了上去。
桌上膳食十分豐盛,琺琅葵花盒小菜,鴨子三鮮面,雞湯膳,竹節卷小饃,羊肉煨倭瓜,燕窩火燻鴨絲,鹿尾羊烏義攢盤等等。
皇后份例中該有的東西,應有盡有,樣樣不缺。
不過,依舊擋不住年世蘭昂著脖子,挑三揀四,指指點點。
什麼葵花盒小菜不新鮮,雞湯膳葷腥味略重,小饃入口無半分香甜,三鮮面賣相差,不及翊坤宮十分之一,就連剛剛擺上桌兒的小點心,都未逃過她毫不留情地挑剔。
好一通雞蛋裡挑骨頭,饒是向來不動聲色的剪秋,面兒上也被劃破道口子,不滿之意傾瀉而出,心道,自家娘娘好心好意,竟被人糟蹋至此,華妃當真囂張跋扈,半點敬意也無。
反觀宜修,卻仍舊一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樣,姿態優雅地用著膳,“食不言”被她發揮到極致,相比之下,年世蘭反倒更像市井潑婦,無半分儀態可言。
見挑釁並未奏效,年世蘭心生無趣,只得收斂起囂張氣焰,氣鼓鼓地小口小口吃著膳食,可心下照常牢騷不斷。
一場早膳,氣氛著實詭異。
終是膳食結束,宜修拿過杯子,輕輕漱漱口,抬眸凝視著年世蘭,唇畔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
年世蘭心中一凜,莫名生出些許寒意,只覺她在憋著什麼壞水,果然,還未來得及思考,耳畔便傳來那道令人討厭的柔聲。
“翊坤宮一月花費高達八千兩之巨,莫說景仁宮,怕是兩宮相加亦不及其半數,華妃當真大手筆啊。”
年世蘭眼皮子一跳,她就知道,這賤人定然不會白白對人好,此番言論,無非是在指責她揮金如土,奢靡浪費。
不過,她年世蘭豈是任人說三道四的紙老虎,當即便恨恨回懟,“臣妾從未計算過這些,左不過是正常支出,年家倒還供得起。”
哼,年世蘭媚眼微眯,自得之色溢於言表,花錢如流水又怎樣,本宮有的是底氣!
“那是自然,”宜修眸中精光一閃,好似早已知曉她的答案,漫不經心道,“只是不知年羹堯身為三省總督,到底多少俸祿,能經得起你這般花銷?”
聞言,年世蘭心下一沉,眸色愈深,她帶出哥哥是什麼意思,莫非眼下皇上對年家已生忌憚之心?皇上不過才剛剛登基,難不成就要卸磨殺驢?
不,不會的,年世蘭內心寬慰自己,如今皇上雖奪嫡成功,可朝廷局勢依舊不穩,八王、九王黨派蠢蠢欲動,再者,西北叛亂必是要依靠哥哥的,萬不會如此輕易動手。
更何況,哥哥曾為大清征戰在外,屢立奇功,倘若這般過河拆橋,鳥盡弓藏,豈非寒了西北二十萬將士的心?
如此想著,年世蘭心下才稍稍安定些,抬眸便瞧見宜修滿含揶揄的目光,不由得怒上心頭,帶刺兒的話脫口而出,“皇后怎麼這般看著臣妾,難不成年歲漸大,看不清臣妾的模樣?”
年世蘭美眸一橫,她可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哪怕這輩子依舊無法改變命運,那張揚跋扈的性子是半分都收斂不了的,莫說對著皇后,就是對著皇上,她也絲毫不懼。
前世,她活得花團錦簇,轟轟烈烈,風頭甚至壓過皇后,哪怕最終功虧一簣,事敗垂成,也並未留給對手看笑話的機會,即便是死,她年世蘭也要轟轟烈烈的死。
再者,死過一次的人還怕什麼?若只為苟活於世,過得那般窩囊憋屈,還不如痛痛快快,張揚恣意地活出當下。
她怕什麼,她年世蘭如今什麼都不怕!
宜修長眸微眯,緩緩起身,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她,這個人……像年世蘭,可又與記憶中的年世蘭有所偏差,是錯覺嗎?
年世蘭歷來城府淺薄易懂,每日同只鬥雞一般,昂著脖子找茬,如今倒添了些說不出的味道,還真是……有意思。
那赤裸裸、不加掩飾的目光直把年世蘭盯得發毛,她心下忽而不安,隱隱覺得那人又要給她下套。
“華妃說笑了,”宜修勾唇,恢復了以往的和善從容,溫聲道,“咱們都是王府的老人,最為了解彼此,不是嗎?”
分明是春風化雨的柔聲,卻偏偏讓人聽出幾分薄涼的味道。
年世蘭不做他想,趕忙起身,被人那般瞧著,總隱隱有種處於下風的感覺,她心裡驀地升騰起一絲狐疑,這老婦……似乎變了些。
難不成,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