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昭是兩個月前突然得知自己原來有媽媽。
並不是爺爺奶奶口中所說的那對父母,而是二十一年前,當時還未發跡,只是回鄉探親就提前早產,生完孩子還被抱錯的南昭親媽。
也就是陳維森口中的太太,如今整個帝都豪門圈子裡數得上號的闊太。
當時正是烈日炎炎,南昭穿著厚重的玩偶服在商場大門口發傳單,臨近正午才有半個小時的休息吃飯時間。
她不敢換下玩偶服,只能取下頭套,找了個可以蹭空調的陰涼處,坐在地上抱著盒盒飯狼吞虎嚥。
“請問你是南昭同學嗎?”
南昭記得當時的陳維森是從天而降的,也有可能是她有點中暑了,總之她當時抬頭看到他時,他的頭頂確實是帶著閃亮亮的光環。
拯救她於水火之中。
“我是你的親生父母派來找你的,總算找到你了。”
南昭差點被一口土豆絲嗆住,她踉踉蹌蹌站起來,頭有些暈一個沒站穩又四腳向下撲倒在地。
周圍有明顯的笑聲。
“這麼胖,別把衣服撐壞了。”
“這麼一撲下去,地都得凹進去一個印子吧。”
“這麼大體積,還能起得來嗎。”
可是顧不上那麼多了,她脫掉玩偶服,一路上車下車默不作聲緊緊跟在陳維森的身後,就為了跟上他的步伐而不至於被丟下,直到來到了一家裝修考究的酒店包房門前。
她這才想起來打理一下自己。
可是低頭一看,一身灰色衣褲,身上被汗水打溼像是剛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風塵僕僕的像是隻土撥鼠。
她後知後覺有些不好意思,見陳維森抬手正要敲門,裡面就傳來陌生的女聲,聲音富有磁性,但是聽上去也有些年紀了。
“我那苦命的女兒,吃百家飯長大的,想起來我就心痛的不能自已……”
南昭幾乎是立刻眼紅鼻酸,她含著熱淚跟著陳維森一起敲門。
雕花木門順勢打開。
坐在正中央大師椅上的中年婦人身著月白色旗袍,佩戴珍珠耳環,正趴附在她身前的青年男子身上低聲哀泣。
那男子身材頎長,長身玉立,背對著南昭,他身側還有一位半倚靠木桌的青年男子,低著頭看不清模樣。
聽見門聲響動,他們同時看了過來。
中年婦人樣貌比較富態,看起來就是養尊處優的樣子,只是五官在她的圓臉上顯得並沒有明顯的特徵。
她看到緩慢走進來的南昭,哭聲霎那間頓住。
那兩名青年男子露出正臉,倒都是俊美無鑄的樣子,只是那看起來明顯年長的此刻面無表情,淡淡暼了一眼就移開視線。
年輕點的男人似笑非笑地看了會兒,而後忽的噗嗤一聲,嘴裡唸叨著“就這?”
他被身旁年長一點的男子警告性地看了一眼,才站直了身體,懶懶地伸了個懶腰。
“你就是南昭?”中年婦人已經不哭了,“我是你的媽媽,徐婉晴,這是你的大哥沈顧,二哥沈回。”
南昭無意識地揉搓著自己的衣角,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地站在原地,求救似的望向陳維森,卻發現陳維森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徐婉晴向她招手,南昭又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以為會像電視裡的認親現場那樣,親人抱頭痛哭,可是待她過去卻發現徐婉晴並沒有這個意思。
她有些尷尬地跟徐婉晴拉了拉手。
又怕自己一身汗燻到這位貴婦人。
“我們是上個月芊芊受傷,才知道她不是我們家的女兒的。”
徐婉晴把南昭拉著坐下來,“芊芊,也就是你姐姐,我們是斷不可能讓芊芊回到那邊的家吃那樣的苦的,你能理解吧?”
南昭點點頭,把手從她溫暖的手心裡抽出來,好在徐婉晴也沒有注意到。
徐婉晴讓兩個兒子一同坐了下來,自己親手給斟滿了一杯茶。
沈顧順手把茶壺給接了過去。
“更何況據我們瞭解,你那邊也沒有家了。”徐婉晴說。
南昭雙手扶在膝蓋上,剛才摔倒的地方似乎開始隱隱作痛。
“你爸爸這次出差之前說了,一定要把你認回來,我們沈家的血脈,斷沒有流落在外的道理,所以,芊芊和你都是我們的女兒。”
南昭又點了點頭。
徐婉晴嫣然一笑,“你還沒見過芊芊吧,以後她就是你的姐姐,老二,給小昭妹妹看看芊芊。”
沈回正在桌上撐著下巴玩手機,聞言眼皮也沒抬一下,手在屏幕上滑動了幾下,就將手機翻了個面,將正面正對著南昭。
手機屏幕上應是沈芊芊的朋友圈,名字是一串漂亮的英文名。
照片上的她穿著大紅色連衣裙在歐洲中世紀建築廣場中央起舞,快門定格了她笑的最燦爛的那一瞬間。
“這丫頭最近到英格蘭去找她的同學玩去了,臭丫頭,也不回我信息。”沈回慢悠悠的抱怨。
“還不是你上次把她惹到了。”徐婉晴嗔怪地瞧他一眼。
南昭從沈回的屏幕上收回目光,注意到給她斟完了茶的沈顧,才發現他的膚色極白,在窗外的陽光照射下幾乎有些透明,只有寸長的頭髮又極黑。
光影把他的五官勾勒得深刻,他低眉斂目的樣子又帶著點禁慾的味道。
“芊芊的身體不好。”沈顧放下茶壺,抬眼正看向她。
然後他繼續說道:“我們暫時不打算告訴她這件事,只跟她說你是父親舊友的女兒,暫時收作沈家養女,你看如何?”
南昭覺得自己大腦的cpu運轉開始變得緩慢了,也可能是同時要處理的任務太多,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
電視劇都不會像這麼演。
她抿了抿唇,又小心翼翼地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囫圇喝完完全沒嚐到味兒。
這一路上奔波的,還沒來得及喝口水。
徐婉晴幾不可見的皺了下眉,好在她隱藏的好,很快就恢復了慈祥的原來模樣,聽到小兒子在旁邊又有些憋不住似的想笑,手下又重重拍了拍他的腿。
“我看……”
南昭還沒說完,沈顧又開口道,“沈家會負責你以後所有的生活費用,具體事務會交辦給陳維森。”
“我看是完全沒有任何問題的。”
南昭果斷回答,順帶著還比了個“OK”的手勢。
接下來就沒什麼好討論的了,徐婉晴還有牌局,沈家兩兄弟也都是大忙人到處飛,南昭在趁他們起身準備離開時飛速往嘴裡塞了兩塊茶點。
中午飯都沒吃完,就被提到這裡,她早就餓的不行了。
沈家人也沒強要求她的禮數,只是等沈顧送徐婉晴出門後,緊隨其後的沈回又折返回來。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幾眼,目光還著重在她坐著時堆起的幾層肚皮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芊芊不會這樣吃東西。”
南昭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點心,抬頭看他,“可我不是沈芊芊。”
沈回無所謂地笑笑,又說:“我聽說父親打算在公司年終晚會上介紹你,現在已經是十月了,希望你到時候有個好的表現。”
他走後,南昭這下是徹底吃不下東西了。
不多會兒陳維森才終於進來,“我剛才在你的大學附近租了一套公寓,以後你就住那裡吧,現在我們收拾收拾過去。”
他又多叫了南昭幾遍,卻發現怎麼也叫不動。
“南昭小姐?”
“你還是叫我小昭吧。”
“我們出發吧?”
“陳大哥。”南昭又運了幾次氣還是疼得站不起來,於是只好可憐兮兮地向他求助,“我的膝蓋好像裂開了。”
*
南昭洗完澡,將透明藥膏又塗了一層到膝蓋上,才把被擠的乾癟的藥膏盒子扔進了垃圾桶。
她走平地的時候沒有問題,就是上樓梯的時候還需要幫扶,電腦桌就在三層臺階上面。
她一瘸一拐扒著欄杆踩上去,終於把自己窩進了舒適的軟椅裡。
登錄遊戲“奇萌”,打開好友列表。
這款遊戲是時下新興的競技端遊,同樣是以5V5的形式對戰競技,分為上路、中路、打野、ADC和輔助。
和往常一樣打開和最經常同玩的人的聊天頁面,南昭照例點開男生的頭像,“開一把?”
對方頭像一直亮著的顯示在線,只是一直在遊戲中,按照慣例,他一局結束之後很快就會退出來,邀請南昭加入他的戰隊。
他的隊里長期有三個人,分別為上單、打野和他。
他們第一次認識是在南昭剛搬進來第一天晚上,那天晚上南昭整個人都處於一種亢奮狀態,任何ad英雄到她手裡都能瞬間起飛。
可是1V5可以,1V9不行。
她在排位賽遇到了幾把坑隊友後,即使拿出了她的當家ad英雄也無法carry全局,好不容易上上下下幾次,終於來到了晉級賽,又匹配到一個無限送人頭的輔助。
終於,即使好脾氣如南昭也忍不住了,在聊天欄發出一個“?”。
沒想到坑隊友不僅坑,脾氣還挺大,直接開始故意送,甚至打開了語音操著一口帶著明顯口音的普通話開始各種髒話輸出。
內容含“媽”量極高。
南昭從來都謹小慎微,從不參與任何是非,哪裡經過這個場面,開始還開公屏據理力爭,後面直接閉麥自閉。
只是逆風局難打,她在下路本來就沒多大優勢,整場遊戲明顯多路不支。
“還是不是個男人。”突然,中單法師開麥。
他的聲音低沉,透著磁性。
“操你*中路,滾遠點兒。”
中路被波及,但沒有立即回話,此時野區正在團戰,輔助剛剛從泉水復活,還沒來得及繼續送,中路法師快速收割,成功獲得了一波“penta kill”後,才又重新開麥。
他說的輕描淡寫:“閉嘴。”
“方哥牛逼!”這時候打野也開口,語氣還笑嘻嘻的,“我說輔助,差不多得了,等著躺贏就行了,還送送送。”
“老子就要送!而且你說躺贏就躺贏?”
“有我方哥在,還能讓你輸?”
南昭看到中單的ID叫“十方”。
“吹牛逼誰不會啊,那麼牛逼還來十一區幹嘛,直接打大師賽職業賽去唄!”
打野還有興致跟他繞,“就不興人來郊區放鬆放鬆練練號啊?”
上單也來插話,“跟他說那麼多幹嘛。”
打野興高采烈:“好玩啊,誒對了你不是說職業賽,上單哥哥,出來亮亮相,你視頻不正好缺素材。”
“……我們這郊區還能遇見職業選手?”輔助明顯氣勢小了不少。
接下來遊戲的後半場,輔助就待在老家不出來了,不過他此刻英雄價值很低,對面殺他也殺得沒勁,於是他待在泉水裡權當作背景音。
然而他還是罵罵咧咧,不過用詞文明多了,時不時還穿插著問兩句“你們職業選手一個月多少錢啊”“怎麼才能做職業”之類的問題。
其餘幾個人都沒理他。
南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錯覺,後面的幾波團戰,上中野都在有意無意地給她讓經濟,她操作的ad英雄以長炮為大招,每次只要準確拿下對方人頭,中單都會低低的讚一聲“漂亮”。
她戴著耳機,聽到他的聲音低沉悅耳,還有種說不出的慵懶勁兒,總覺得耳朵裡癢癢的。
最後,以耳機裡渾厚的女聲“victory”結束。
南昭也順利晉級。
南昭以為這只是一段插曲,她那天搬家一整天沒怎麼吃東西,玩了幾把遊戲才感覺到餓,於是站起來去廚房煮了碗泡麵。
等她端著碗熱騰騰的泡麵回到電腦前,才看到頁面右下角有兩個新的好友申請。
第一個是剛才的輔助,後面還帶了三朵玫瑰花表情。
南昭地鐵老爺爺看手機。
果斷拒絕。
第二個是上一把的中單,十方。
南昭毫不猶豫點了接受。
本來她以為這都過去快二十分鐘了,他們應該已經開下一局了,結果很快她就被邀請到他們的遊戲裡,南昭習慣性選好了藍辮子姑娘皮膚的英雄。
這是她的拿手英雄,她玩了幾年已經不下萬次,技能閉著眼睛都知道怎麼放。
“漂亮。”
耳機裡倏忽傳來熟悉的男聲。
南昭滑動鼠標的手指一頓,猛的打了一個激靈,“嗯?”
“漂亮的小炮手。”
南昭這下連背都坐直了一些,無端端開始在意起坐姿來。
“其實也還好嘛……”
“不是說你。”
南昭又癱回去:“哦。”
“你要多練練走A,但是你的的炮手打法很有意思。”
南昭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其實我人也蠻有意思的。”
耳機對面空了幾秒,然後傳來一陣低低的笑聲。
耳機裡很快嘈雜起來,原來上野剛才各自掛機去解決個人問題了,現在才回來。
他們都是長期一起玩的隊友,上單外號“猴包”,是位已經退役的前職業選手。
打野“阿酒”比他們都要大一點,但最愛到處認哥,據說已經財富自由,平時主要打打遊戲看看直播。
而中單“十方”目前在國外某知名大學讀博。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等遊戲開局,還問起南昭,開玩笑地問她要照片。
南昭:“我不愛拍照,不好意思啊。”
猴包心直口快,“懂,只有美女才愛拍照。”
十方:“嘖。”
猴包連忙解釋:“我不是嫌棄你啊,我沒其他的意思,我們不是找美女陪玩,我們要找美女到處都是,各種大長腿小細腰御姐音蘿莉音,我們現在都已看淡要找技術流話少的……”
阿酒:“得,越描越黑。”
十方直接不開口了。
遊戲還在加載。
南昭不願因她的原因讓氛圍冷下來,於是岔開話題,“你們怎麼這麼久還不開啊。”
阿酒:“等人唄。”
南昭不敢置信:“等我啊?”
猴包弱弱發聲:“還能有誰。”
南昭費解,“為什麼?咱們才一起玩一局。”
剛剛聊的歡的兩人默不作聲,
“什麼為什麼?想等就等了。”十方終於說話。
遊戲開始,英雄出現。
“愣著幹嘛,出裝啊!”十方的聲音大了一些,語氣裡是十足的不耐煩。
那天晚上,可能是白天整理行李太累了的原因,也有可能是最近發生的事都塵埃落定,南昭睡了一個很深很沉的好覺。
隔天清晨,南昭站在洗手檯前,捧了一汪涼水澆在自己臉上讓自己清醒清醒。
一睜眼,她直愣愣地看見鏡子裡的自己。
她好像,終於瘦了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