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妧盈盈福身,依次行禮。
老夫人斂神,笑著點頭:“妧丫頭起來罷。”
“喲,瞧瞧妧丫頭,真真是個妙人,咱們府上啊,可是添了一抹亮色呢。”二夫人眉梢眼裡都是笑。
老夫人見她溫婉端莊的模樣,越看越是歡喜,好一個標誌的人兒。
若她願意為崇兒留下子嗣……
“老夫人,該入席了。”丫鬟輕聲傳喚。
老夫人面容和藹,抬手示意眾人移步。
步入宴席之處,一道墨色身影陡然撞入眼眸。
姜妧驚慌移開目光。
謝岑側頭,朝旁輕輕一掃。
她巧笑嫣然,乖順站在母親身旁,目光並未朝他投來,彷彿剛才那一眼只是錯覺。
老夫人在上首坐定,眾人依次落座。
姜妧不敢多食,只淺嘗輒止,暗中留意旁人舉動,默默效仿。她被接回那兩月,父親雖請了人教她禮儀,可這到底是侯府,豈是一般人家可比?
出了錯,定會讓人笑話了去。
忽地感受到一道目光,姜妧抬眼望去。
對上謝岑深不見底的眸子,心慌了一下,迅速垂眼。
一想到方才的細微舉動許是被他瞧見,面上便如火烤,臊得慌,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眾人用完膳,丫鬟們將茶盞端上。
姜妧端起茶盞輕抿一口,旋即微微吐出。
“咯咯。”一陣清脆笑聲驀地傳來。
老夫人笑得慈祥和藹,招手讓嬤嬤過來,輕輕逗弄小兒。
“妧丫頭,這是你二叔父家的哥兒,他呀,小名予恩。”
三夫人一手隨意搭在扶手處,姿態優雅閒適,嘴角卻扯出嘲諷的弧度:“妧丫頭可有小字?”
姜妧頓了一下,眼神恍惚,思緒瞬間飄遠,憶起往事——
妧妧有小字否?
我為你取一個如何?
幼寧可好?
謝岑抬眸凝她。
她輕輕搖了搖頭,聲音溫柔極了:“並無。”
並無。
這兩個字砸在心間。
他下顎緊繃著。
姜妧垂著長睫,努力扯出笑:“家中長輩向來只喚我妧兒,久而久之,倒也習慣了。”
如今她成了他嫂嫂,過往種種都應深埋心底,不該再與他有過多牽扯。
“祖母,我便先行退下了。”謝岑輕掩雙眸,神色淡漠得很。
三夫人側首,目光在他臉上流轉,“岑侄兒可是飲酒了?這桂花釀你若喜歡,三嬸那兒還有幾壇珍藏的,改日給你送去。”
“初嘗清甜,後味卻帶著絲絲苦澀。”謝岑聲音平靜的沒有半點起伏。
他眼梢微紅,像春日微雨沾溼的桃花,那點薄紅不僅沒添半分柔情,反而顯得他更加冷俊。
姜妧垂著頭,捏緊手中絲帕。
老夫人點頭,簡單討論了兩句桂花釀,緩緩開口:“今日也晚了,都散了罷。”
眾人起身行禮退去。
出了廳堂,白纓提著一盞八角琉璃燈,走在前方。
他分明看見公子未飲酒,怎醉酒了?
謝岑半闔著眸。
“並無”二字在腦海裡迴盪。
清冷的面龐染上一層黯淡光影。
—
深夜。
姜妧彎腰整理錦衾之時,頸間的平安玉扣掉了出來。
她低頭,凝視晃動的平安扣,思緒飄遠——
“這是祖母所贈。”
謝岑將平安扣繫於她雪頸間,上方還殘留著他掌心溫度。
平安扣上的餘溫與她體溫漸漸相融。
姜妧腰間忽緊,被他拽入懷中。
“不許嫁給別人。”
他清癯漂亮的手沿著她腰背而上,撫按她後腦。
將她腦袋抬起:“妧妧。”
她清潤的眸子直望著他,微紅眼尾溼漉漉的。
“等我來娶你。”他向來清冷的嗓音低緩下來,卻又帶著不容拒絕的語氣。
她長睫上掛著的淚珠,欲落未落。
“等你。”
他得到承諾,難得地笑了,圈在她腰肢的手收緊了些。
凝視她眼梢那滴淚,俯身輕吻。
又鹹又甜。
他唇隨淚水痕跡下移,幾近貼近她朱唇時。
硬生生止住。
眸光流轉間,落於她髮間珠花上。
他緩緩湊近珠花,薄唇輕貼上珠花,一貫淡漠的聲線溫了些。
低低念著:“妧妧是我的妻。”
姜妧忍不住掉下眼淚,握住晃動的平安扣。
掌心溫潤的觸感,彷彿還殘留著過往溫度。
她不是他的妻。
淚水不斷落下,她卻又恐哭聲驚擾了耳房的丫鬟,忙取出絲帕捂住朱唇,極力壓抑悲聲。
少頃,姜妧尋得一把剪子。
咔嚓一聲,剪斷脖間紅繩,平安扣落入手中。
她眷戀地看著平安玉扣,用指腹輕輕摩挲,隨後又拿起一截青絲,默默剪下,將青絲繞在玉扣上,放入荷包之內。
姜妧取過一旁披風披上,手中緊緊攥著荷包,走到院中銀杏樹下。
秋風瑟瑟,吹動她髮絲與衣角,涼意拂過她臉頰,滲入骨頭裡。
她凝視手中荷包,緩緩屈膝蹲下,用指尖撥開地上殘葉,露出微溼的土地。
土地散發出殘葉凋零的苦澀。
她雙臂發顫,將荷包放入土坑之中,一捧捧泥土灑在荷包上,慢慢將它掩埋。
深夜秋風,吹落一片又一片銀杏葉。
“少夫人?”
姜妧聽見聲音,受了驚,身子倏地顫了一下。
轉眸看去,見來人是青琅。
今日謝岑將身旁的小廝遣來瓊華院侍奉,想來因是查謝崇什麼真相。
青琅探頭張望,只見少夫人蹲於那處,發黃的銀杏葉落在她髮間。
少夫人許是被他嚇到了,單薄的身影顫抖著。
姜妧眼尾泛著紅,垂著的髮絲被秋風拂得有些凌亂,髮間那片銀杏葉,似金色蝴蝶,襯得她楚楚動人。
青琅忙斂神色。
聲音不覺輕柔起來:“少夫人,這是在作甚呢?小的來幫您。”
“種花。”姜妧緩聲作答。
青琅驚疑:“少夫人,種得什麼花?”
“桔梗。”姜妧緩緩起身,隨意開口。
青琅好奇望向地面,“這般種法,能開花嗎?”
姜妧未作回應,轉身步入屋內。
不會開花。
獨留青琅於院中,一臉茫然。
翌日,卯時曙光微露。
一番梳洗過後,姜妧朝靜和堂行去,向老夫人請安問禮。
行至迴廊,一道紅影如驚鴻驀地掠過。
姜妧頓住腳步,抬眸與他相望。
謝岑身穿官服,身形挺拔修長,寬肩窄腰,墨髮在玉冠下規整束起,清冷孤高的模樣。
好似天生涼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