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妧眼梢薄紅,直直望向他。
丫鬟掀開珠簾,他的面容更加清晰。
謝岑立在門口,昨夜雨歇,此時初晴的暖陽覆在他身上。
光色暈染著他清雋的面容,肌膚白得晃眼,相貌介於少年青澀與男人內斂之間,清俊絕倫之餘,又帶著令人心顫的驚豔。
可眉眼間的冷懨,讓人不敢有靠近的念頭。
熟悉又陌生的容顏。
姜妧僵在原地,手中絲帕攥得死緊。
謝岑瞳仁輕顫,眼底翻湧過一縷暗色。
他沒說話,只是凝視著她。
“岑兒,這是你嫂嫂姜妧。”侯夫人笑著介紹。
謝岑沉默不語,深深的眸光投過來。
嫂嫂?
姜妧隱顫的長捷下,悄斂去淚光。
她等了他三載,日日思君,君影常入夢中,朝朝盼歸,歸期不知幾何。
如今卻成了他的嫂嫂。
她被帶到上京,聽聞上京繁華似錦,紅牆碧瓦,但她滿心只知上京有他。
此時他站在面前,那些壓抑了太久的質問在喉嚨裡翻滾。
為何要食言?
為何不依約來娶自己?
可他沒來就是沒來,滿心哀怨若出口,只會讓自己更卑微罷了。
她不是下賤的人,上趕著去送。
姜妧鼻間呼出來的氣都是痛的。
又恐旁人發現異常,忙收回思緒,緩緩低頭行了一禮,輕柔的聲音帶著幾分軟糯鼻音:
“見過小叔子。”
謝岑面色平靜,眸子裡的神情卻變幻得極為精彩。
不過瞬息之間,那些複雜神情被他狠狠壓了下去。
侯夫人見他站在那兒沒什麼反應,便輕聲解釋:“你近日實在太忙了,還不知道姜家在三個月前找回親生女兒這件事兒呢。”
眾人倒也沒怎麼多想,畢竟他向來性子清冷,更何況他不瞭解姜傢俱體情況。
謝岑輕闔眼,墨睫在眼下映出淡淡的影。
向她拱了拱手。
卻未喚她一聲長嫂。
“岑兒,你等會兒帶你長嫂去牢獄裡看看你兄長。”老夫人嘆了口氣。
前段時日中秋宮宴,謝崇因醉酒調戲太妃,被幼帝撞見,本意殺了他,卻被謝岑保住了,至今都被關在牢獄裡。因著身份,只有謝岑能有探望他的機會,旁人不可私自前去。
謝岑沉冷的眸直凝著她,未曾稍離。
低低“嗯”了一聲,聲音裡聽不出什麼情緒。
老夫人輕拍了兩下姜妧的手,“妧丫頭,你還未見過崇兒,如今成了夫妻,唉,這事兒也著實讓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的,妧兒理應去看看相公。”姜妧乖順回應,喉嚨裡卻像是堵了一團棉花,澀得慌。
謝岑聽了這話,眸光愈發沉沉,眼中寒色更甚了幾分。
老夫人無心閒話,輕抬手腕:“今日且散了吧。”
姜妧向眾人屈身行禮,抬眸之際,卻不想撞入了謝岑漆黑的眸。
她忙垂睫,心口疼得厲害,眼裡染上了薄霧,不敢再抬眼,生怕眸裡悲慼與酸澀被人看穿。
謝岑目光落在她泛紅眼尾處,灼得他心裡無端生出一股按捺不住的燥。
出了靜和堂,永嬤嬤上前:“少夫人,咱們先回去準備一些東西拿給大公子,如今天兒也漸涼了。”
姜妧微微點頭,像個失了魂的木偶,跟著離開。
謝岑眸光幽深,望著她遠去的纖細背影。
“青琅,你昨日說她是三個月前被尋回的?”他冷冽的聲音裹挾著霜雪。
“正是呢,聽聞少夫人是從揚州來的。”青琅回應。
謝岑眸中的暗色暈染開來,眉心不受控制突突跳著。
昨日她與公雞拜了堂,獨守了空房。
—
瓊華院屋內。
姜妧坐在軟榻上,輕閉雙眸,腦子裡亂成漿糊,他的身影不斷浮現又消散。
“新婚次日就讓姑娘去牢獄之地,大公子被關在裡頭也就罷了,還讓姑娘同公雞拜堂,這成的是哪門子親喲!”素緗氣得俏臉漲得通紅,憤憤不平。
這根本於禮不合!
她眉頭都皺成了個疙瘩:“昨兒個永嬤嬤還不許姑娘掀蓋頭,就讓姑娘那麼幹坐了一夜,這也太作踐人了!”
姜妧忙睜眼,輕噓一聲:
“素緗,莫要胡言亂語,若是這話被旁人聽了去,那可要落下話柄,到時候就麻煩了。”
“姑娘,咱們還不如不來這上京呢。”素緗心疼地看著她。
十八年前,姜老爺與夫人回揚州祭祖時,突發胎動,便在同宗親戚姜家生產,結果被接生婆抱錯了。
她剛被親生父母接到上京,偏趕上京來了個老道士,謝家尋生辰八字,命格等對應的姑娘,生父一心想著能借機攀上謝家,硬是逼著她為謝家大郎沖喜。
姜妧側過頭去,不想讓素緗察覺自己情緒:“我有些乏了,想歇會兒。”
素緗雖有不忿,但見姑娘如此模樣,也不敢再多言,斂衽一禮,緩緩退下。
待素緗離去,四下無人,姜妧心中那股委屈與憋悶再也壓抑不住,拈起一方絲帕,掩住朱唇,輕聲啜泣。
認祖歸宗這事,哪能由她不願就作罷?
定安侯府要娶她旺謝崇,她又能如何反抗?
她來上京兩月,沒有出門的機會,又怎知謝玉闌就是謝岑。
她曾經想,又不敢想,他或許是死了。
少頃,她哭聲漸止,默默垂淚,緩緩將絲帕覆於面上。
淚溼了絲帕,緊貼在臉頰,每一次呼吸都撕扯著心肺的疼。
不知多久,門外腳步聲響起。
姜妧忙放下絲帕,迅速正襟端坐,強自斂去臉上哀愁,不讓人瞧出半分端倪。
“少夫人,二公子來了。”
姜妧端起桌上茶盞,輕抿苦澀茶水,潤了潤微啞的嗓子,行至院中。
“二公子,請稍等片刻,東西還未收拾妥當。”丫鬟恭敬福身。
謝岑淡淡“嗯”一聲。
姜妧睫羽輕掩眸光。
曾經想見到他時,他不來,如今不想見他,卻又躲不開。
素緗上前行禮後,便下去準備奉茶了。
姜妧向他微微欠身,轉身向屋裡走去。
庭院中一時只剩下謝岑,他凝著她向裡走的背影。
風捲起幾片枯黃落葉,在空中悠悠打著旋兒。
三年,整整三年,他未曾有過一封書信。
那些承諾,想來不過是他的玩笑話罷了,自己卻當了真。
可笑又愚蠢。
一道高大暗影忽地罩來。
她頓時心尖兒發顫,望著地上模糊的影子,卻不敢回頭。
謝岑凝著她單薄背影,走到她身前,陰影如墨般洇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