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蘭縣政府,錢永利回到辦公室,周秘書為他端來一杯熱茶,他抬手示意秘書出去。
“一個小時之內,不要讓人打擾我。”剛走到門口的周秘書,聽到錢永利陰柔的聲音。
周海濤連忙應承著走出辦公室。
聽著關門的聲音響起,錢永利定了定神拿起電話,稍一遲疑便撥了出去。
此時的他有些亢奮,臉色也微微漲紅,他把聽筒放在耳邊,焦急的等待著。當電話就要掛斷的時候,才聽到電話被接通。
“誰呀?”聽筒裡傳來一個嚴肅的男低音。
“是我,錢永利。”錢縣長急忙回應道。
“哦,是小錢呀,什麼事啊?”話筒裡的聲音柔和了許多。
“蘇新民死了,還有他的老婆和司機,他們都死了…”錢永利亢奮的聲音傳入話筒。
電話那頭沉默了起來,大約過了一分鐘,話筒裡又傳來聲音:“後續問題一定要處理乾淨,尤其是他手裡的東西,千萬不能被上面拿到。”
“您放心吧,王海峰和張丙南親自處理的。他家裡和辦公室都清查了幾遍,所有資料都是我看著銷燬的,絕對萬無一失。
老大,接下來,我準備讓張丙南接替蘇新民的位置,張丙南這事,您還得使使勁。”錢永利信誓旦旦道。
“嗯,我知道了,有事直接來辦公室彙報,輕易不要打電話。”電話那頭說完,就掛了電話。
聽著“嘟嘟嘟”的聲音,錢永利抹了抹額頭上的虛汗,輕輕的放下聽筒。一屁股坐在板椅上,隨手拿起一支菸,“吧嗒”一聲點上火,長長的吸了一口……
三天後,蘇譽回到了呼蘭縣,在爺爺和幾位叔伯的陪同下,到殯儀館見到了父母的屍體。
兩人臉上傷痕累累,雖然做了整容清理,但是上面的硬傷難以掩蓋。
他輕輕撫摸著父母臉上的傷痕,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
這一刻,他感覺自己的天塌了。
在親友的幫助下,三天後,蘇譽處理了父母的喪事,在大伯的陪同下來到了縣交警隊。
接待他的是一個叫孫曉陽的警察。“你好,我叫蘇譽,過來了解我父母車禍的調查情況。”蘇譽走進門,直截了當道。
“哦,死者的家屬。你好,你好!二位快請坐。
我叫孫曉陽,是這起車輛墜崖事故的主辦人,二位有什麼問題請說吧?”孫警官請蘇譽和大伯坐下,一邊倒茶一邊道。
“孫警官,我想知道警方對這起事故是如何定性的?”蘇譽開門見山道。
“哦,是這樣的。根據現場勘察,車輛是直接開向懸崖,現場也沒有其他車輛碰撞的痕跡。初步判斷是司機走神或者躲避什麼東西導致車子竄下懸崖。比如說;山雞,野兔,野豬等動物。這是事故鑑定報告。”說著便拉開抽屜,拿出一個檔案袋遞給蘇譽。
司機楊建東是個退伍老兵,沉著冷靜,開車很穩當,從不超速違規行駛,蘇譽對他還是很瞭解,他的車技還是楊建東傳授的,而且兩人的關係還不錯。
聽孫曉陽的話,蘇譽非常詫異,他感覺孫曉陽嘴裡的楊建東很陌生。
他看了一眼大伯蘇新榮,見他沒有反應。於是,接過了檔案袋,打開看了起來……
“車輛在公路上沒有發生碰撞,意外導致司機直接將車輛開下了懸崖,墜落後,左車頭觸地,衝擊力作用導致仰翻,重力加慣性使車體嚴重變形,車上三人當場死亡……”
“車輛機械檢查發現,剎車抱死,方向間隙正常,四個輪胎內氣體正常。車輛在一週前做過保養,更換了機油,一切正常……”
“司機沒有癲癇病等精神方面的病史,更沒有高血壓……血液化驗沒有發現酒精,更沒有發現服用導致產生幻覺的毒品……”
洋洋灑灑幾十頁,最後結論是意外事故,合情合理,沒有可以挑剔的。
蘇譽把材料裝進文件袋,面無表情的問道:“這份材料我能帶走嗎?”
“當然可以,這就是給你們家屬準備的結案材料,麻煩您在材料上籤個字,我們需要存檔。”說著,孫曉陽又從抽屜裡拿出同樣一份案卷,取出材料,翻到簽字頁面。
“這三頁上都有家屬簽名,您簽字後,這個事故案子就算結案了。”孫曉陽客氣的說道。
蘇譽也沒有說話,稍一思考,拿起筆就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事故現場也是你去的嗎?謝謝你們緊急救援,給了我父母最後的尊嚴。”
“哦,我沒去現場,是老劉和趙震他們出的警。”孫曉陽一邊收拾檔案,一邊隨意的說道。
“我能見見他們嗎?想當面說聲謝謝。”蘇譽真誠的說道。
“哦,他們三個忙了好幾天,領導特批讓他們休息幾天,想見他們,下週過來,他們應該就上班了。”孫曉陽站起身客氣的說道。
“哦,那倒不必了,替我謝謝他們!”蘇譽客氣的說道。
回到單位家屬院家裡的時候已經是街燈初上,蘇譽和大伯剛走進家屬院大門,迎面走來一個胖呼呼的身影。
是父親的副手張丙南,見到蘇譽兩人先是微微一愕神,轉眼間,臉上堆起了笑容招呼道:“是蘇譽啊,你父母的後事處理好了?節哀順變吧。”
“張叔這要出去呀?這幾天多虧了您,謝謝您!”蘇譽客氣的說道。
“看你這孩子說的,我和你爸是老搭檔老朋友了,你父母出這麼大的事,我做那點都是應該的,以後有啥難事到辦公室找我……”張丙南和善的說道:“單位有點事,我去處理一下,你兩人趕快進去吧。沒吃飯了到家裡去,你阿姨正包餃子呢。”說著,匆匆的走出了家屬院大門。
看著張副書記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大伯感慨的說道:“兩年前我來你們家,還是他陪著我喝酒的,那時候他見我,老哥長老哥短的,不喊老哥不開口,如今見了面裝作不認識,真是人走茶涼喲!”蘇新榮自顧自的搖頭嘆息。
蘇譽沒有說話,他感覺張丙南表情僵硬,熱情的眼神背後似乎隱藏著什麼。按理來說,自己家裡出這麼大的事,於公於私,自己回來張丙南第一時間要來探望慰問,這才符合情理。但為什麼他一直沒有露面,處理父母喪事這幾天,從頭到尾只有紀律辦公室主任黃子華出面。他感覺,這不是人走茶涼就能解釋的通……
蘇譽家在三樓,今天辦完喪事,所有親戚也都回去了,家裡只有爺爺和姑姑。
姑姑做了麵條,兩人吃飯時,爺爺拿起事故鑑定案卷翻了起來。
不一會,就聽爺爺氣憤的說道:“這群王八羔子真能扯犢子!這是磕磣誰呀?”
正吃著飯的蘇譽被爺爺的話驚得有點兒發愣。大伯滿臉疑惑地問:“爸,咋回事兒啊?”
“別人我不清楚,楊建東可是從部隊轉業回來的,跟著新民都五六年了,開車就沒出過一次岔子。有一回跟他閒聊,我就聽他說過。開車沒啥技巧,就一個字兒——穩!寧停三分,不搶一秒。還有句話我記得可清楚了,要是路上碰到行人或者動物橫穿馬路,旁邊又是懸崖,躲不過去寧可撞上去,也不能把車開進溝裡。這可是汽車兵最基本的素質,尤其是給首長開車,保護他們的安全那可是頭等大事。”
說到這兒,他又氣鼓鼓地說:“他們這是在埋汰楊建東!肯定是發生了啥楊建東控制不了的狀況,所以才出的車禍。”
聽完老爺子的話,大伯蘇新榮放下筷子,猛地一拍腦袋說:“爸,你這麼一說,我想起車禍那天了。我是第一個趕到車禍現場的,看到車頭半邊都沒了,保險槓半片也找不著了。我當時就覺得奇怪。有個叫趙震的交警跟我說,估計車頭先是被啥東西撞了,然後才有可能掉下懸崖的。具體是被啥撞的,他們會調查清楚給個說法。當時那場面,我心裡也慌得很,就把這事兒給忘了,爸你剛才一提醒,我就想起來了。”
聽著爺爺和大伯的對話,蘇譽也想起了今天在交警隊時,自己要見幾位事故現場辦案人,被告知領導特批都休假了。當時沒有感覺到哪裡不對,現在想來,這不是巧合,再結合爺爺和大伯提供的信息,蘇譽感覺事情有些蹊蹺。
沉思片刻,蘇譽問道:“大伯,那個叫趙震多大年齡?他的原話就這樣說的嗎?”
蘇新榮低頭又想了片刻,抬頭說道:“趙震三十歲左右,瘦高個,小平頭,國字臉,看著一臉的正氣。沒錯,那就是他的原話。”
聽到孫子和大兒子的對話,老爺子想起了上週的事。兒子和兒媳回來看他,嘮嗑時聽到兒子說起銅山鎮的礦,好像正在辦銅山鎮侵吞國有資產腐敗案子,看樣子壓力很大。
最後臨走時把一個信封交給自己,讓他給自己找個地方放好,對誰都不能提起。至於是啥,老爺子沒有問,因為他是個老兵,也知道組織紀律性。
現在想起來,他覺得兒子早就知道問題的嚴重性了,就是不知道死亡已經向自己靠攏。
結合這些情況,他篤定這起車禍是個局,是一起有預謀的謀殺案。
兒子兒媳剛去世,家裡再不能出任何亂子,絕不能讓孫子再攪進這個漩渦裡了。他覺得這些王八犢子沒有人性,他們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連執法領導都敢下手,還有什麼他們不敢做的。
兒子留下的肯定是非常重要的證據,但現在還不是公開的時候。必須要等到局勢變得明朗時,才能拿出來。萬一不行就毀掉那個東西,絕不能讓它再給家人帶來任何事端。
“爺爺、大伯,結合今天在交警隊的情況,我覺得這起車禍是一起謀殺,我們要找相關部門反映,為我爸媽和楊建大哥討個公道,最好能把背後那群腐敗分子一網打盡。”蘇譽臉色陰沉,情緒激動地道。
“爸,小譽說的對,我們應該找有關部門反映這起事故的處理情況。”大伯也恨恨的說道。
這時候,有人敲門,姑姑打開門,姑父走了進來。
“兩個老姑奶奶都送回去了?”姑姑開門後,一邊關門一邊問道。
“嗯,都安全送到家了。”姑父邊說邊坐在餐桌旁。
聽了大家的話題,姑父沉思了良久才道:“我覺得這樣不妥,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
姑父名喚顧寧山,是一名中學語文教師,其行事穩重,為人嚴謹。不僅如此,他也是蘇譽的高中班主任,故而蘇譽對他懷有雙重敬意。姑姑名叫蘇欣怡,是一名外語教師,他們不在同一所學校任職。
蘇譽一臉肅穆地向姑父請教:“姑父,依您之見,我們應當如何行事?”
顧寧山凝視著眼前這個由自己悉心教導出的學生,亦是他的親內侄,心頭不禁泛起一絲憐惜。
片刻後,他轉頭看向坐在上方的老爺子,恭謹的說道:“具體該如何行事,尚需老爺子定奪。這輩子我最為欽佩之人,便是我的這位老丈人。”
“唉…”爺爺看了看蘇譽,長嘆了一口氣。拿起煙盒抽出一支菸,女婿顧寧山急忙拿起打火機為他點上。
“一天之內你失去了父母,我失去了引以為傲的兒子兒媳,你痛苦傷心,我和你奶奶痛心疾首,我們何嘗不想知道真相,慰籍他們在天之靈。但是,即時到底是什麼?我們誰也不知道,只能憑蛛絲馬跡猜想,法律講究證據。所以,這事以後不要再提了,我相信,只要是人為的,最終會有水落石出的時候。”
“爺爺,那就這樣算了?我心不安呀!”蘇譽激動的插話道。
“小譽,不要激動,聽爺爺說完。”姑父小聲的勸慰著。
“新民辦理的是大案子,這事不會不了了之,即使沒人追究車禍案,但有關部門對侵吞國家財產的行為不會不管,只要這個案子有了眉目,相信你父母的車禍也就水落石出了。
如今我們一沒有力的證據,二沒強大的依仗,強行追究只是打草驚蛇,弄不好又會給我們家帶來毀滅性的災難。所以,我們只能忍,只能等,萬萬不可造次。”
說到這裡,他又嘆了口氣道:“唉,有句話叫;人在做,天在看。壞事做多了,他們自己就會翻車。譽兒,你目前最重要的是學好知識,武裝自己,過幾天就回學校去吧。我的建議,你繼續上研究生,以後去更大的平臺,做更有意義的事,呼蘭縣不適合你。”
聽了爺爺的話,蘇譽心如刀絞,他明白爺爺的心思,也知道他心裡的痛苦不比自己輕。但是證據不足,實力不濟,只能會把自己推上危險境地。
這一刻,他心裡有了一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