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品小說
極品熱門小說推薦

第4章

一夜無眠。

擁別柳丹慧,夏正華踏上了回南江省婁城市的列車。

婁城市是縣級市,處於南江省中部地區,主要有煤炭、鋼鐵。

夏正華回家呆了十來天,給父親買了兩條煙,給母親買了一件絲棉襖,把省下來的津貼及轉業費讓母親存起來,安排好小妹的學習生活,又去拜訪了擔任地委副書記的原師政委隆雲林,就返回了成渝部隊。

夏正華投入到緊張的帶兵訓練之中,訓練之餘,就給柳丹慧打電話,寫信。

又是一年開訓不久,成渝軍區再次接到軍委兩山輪戰的命令。夏正華所在師有一個輪戰的團級編制。經過多次請戰,夏正華所在團獲得了這個資格,他有了重返南疆戰場的機會。

一時興奮不已。即使血濺疆場,男兒無悔!

夏正華暫時沒有告訴柳丹慧,只是給她留下一封遺書,就走上了兩山。

整整一天,再沒有大的戰鬥,飄渺遊離的霧散去又起,一些殘樹枯枝在風裡輕輕抖動,偶爾一聲冷槍把一隻鳥驚得撲的一聲飛起。

前方三百米處,有一條小道轉彎,地域開闊、視線良好,是狙擊的最好場地。一汪清澈的泉水就是橫屍遍地的理由,通過瞄準鏡,可以看到距離射擊口三百米處橫七豎八的躺著五具幾乎一絲不掛的屍體。

瞄準鏡裡又出現了一個南寇人,戴著斗笠,揹著我國援助的武器,提著一串水壺貓腰前進。夏正華咬了咬牙,扣動了扳機,狙擊步槍發射時特有的悶響劃破了山谷短暫的寧靜,在瞄準鏡裡,他看到那個南寇人眉心中彈,子彈從他的後腦破殼而出。他的頭向後仰了一下,然後失去支撐的垂落在脖子上,接下來才是身體和腿象抽空了一般的失去力量,軟塌下來。

這一切,只發生在零點幾秒的瞬間。

夏正華不想要他的命,他不把殺人當成可以炫耀的事情。可他需要他們的屍體,準確的說,是需要敵人的屍體擺在他的射擊範圍內。

夏正華的身後也有屍體,那些殘缺不全、猙獰可怖的肉身分別屬於一班長劉明和戰友胡真衛、黃化南。昨天,他們還在一起甩那付已經兩寸厚的撲克牌,抽連長特意捎來的紅塔山香菸。今天早上,南寇人又進攻了,經過大約半小時的戰鬥,他們和平常一樣拖著十多具屍體無功而返。

南寇人的炮火準備炸斷了電話線,夏正華總是身先士卒,他光著身體鑽出八號貓兒洞前去查線。

從奉命駐守兩山算起,夏正華在八號位駐守已經超過三個月了。他的襠部和所有人一樣被熱帶雨林的溼熱折磨得不堪入目一團模糊,穿褲衩根本是折磨。每天仰望著陰森的洞口,感覺它象在不斷的發出嘲笑。不知道南寇人會在什麼時候扔下來冒著死亡之煙的手榴彈或者爆破筒,他們要在最短的時間裡做出最快的反應——是揀起來扔出去還是找最有可能的位置躲避,每天都是在這樣的狀態中活著。以至於多年以後,夏正華也是睜著眼睛睡覺的,柳丹慧說夏正華睡覺時候不閉著眼睛的樣子好嚇人。

對於一個已經不怕死卻又還不怎麼想死的人來說,外出執行任務是最開心的事情,至少可以看見太陽,至少可以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

夏正華象蛇一樣的滑行,尖銳的石頭和草屑很快把他剛剛結疤的檔部劃開,血流了一地。他不介意那種疼痛,至少它讓他感覺沒有那麼癢。

忽然有機槍點射打在夏正華的左前方,泥土濺到他的嘴裡,他恨恨的罵了一句,繼續往前爬行。接好了電話線,夏正華沒有立即回洞。就在他貪戀陽光和空氣的時候,身後傳來了巨大的悶響,不用回頭,夏正華就知道這是摸洞子的時候,手榴彈或者爆破筒在帽耳洞裡面爆炸的聲音,敵人這麼幹,他們也這麼幹。

八號洞子裡面冒出了濃煙,就在夏正華享受戰地陽光、享受帶有硝煙的空氣的時候,南寇人摸到了他們的洞口,扔下了足以致命的炸藥。

轉眼間,山谷裡槍聲四起,夏正華一口氣射完了槍膛裡所有的子彈,其他兄弟洞口的火力也雨點一樣的砸過來,戰鬥由一點激發,連鎖的蔓延到整個戰區。

偷襲的三個南寇人一個被夏正華擊斃,被一個同伴拉著撤退,另一個則擔任火力掩護。南寇人和夏正華他們一樣,哪怕是再搭上幾條人命也不會丟下戰友的屍體。拉同伴屍體的南寇人最後慌不擇路,跑進了雷區,連同他拉著的屍體被激發雷炸上了半空,彈片將他們大塊的切裂,然後落下,再激發其他的地雷,最後變成了碎片。擔任掩護的那個邊打邊撤,居然連滾帶爬的逃了回去。

洞子裡,戰友胡真衛、黃化南,早已經四分五裂,頭和腿和軀幹已經分離。一班長劉明的頭不停的冒著血,他的身上也被彈片擊出無數的傷口,一時間,夏正華不知道該捂住哪裡。一班長在夏正華的懷裡陡然動了幾下,終於不再動彈,連一句話也沒有留下。

當戰鬥真正打響,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時候;當最親密的戰友倒在你的懷裡永遠不再回答你的時候,生存與仇恨就是唯一的。於是,殘忍、殺戮、同態復仇也就沒有人計較。夏正華要為身後那些已經成了一團血肉的戰友報仇!要南寇人血債血償!

當時,夏正華的心裡就只有這些。

天邊響起了雷聲,風把殘存的樹和草吹得沙沙做響——要下雨了。

洞子裡酷熱難當,重重的溼熱再一次折磨著夏正華,戰友的屍體已經開始發出很奇怪的臭味,可夏正華已經不在乎這些。

“兄弟們,看著我殺狗孃養的南寇人!”夏正華回頭看了看身後的一班長和戰友們,含著淚,咬牙切齒的說。

南寇人的爆破筒把一切都毀了,連裝大便的罐頭盒也被炸得四處飛濺,洞裡幾乎沒有乾淨的地方。

好在還可以找到一些罐頭和彈藥。

南寇人又派出了搶屍者,這次聰明瞭很多,趴在地上,一點一點的接近屍體,然後用帶鉤的竹竿鉤住屍體,再一點一點的把屍體往回拖。

夏正華看到了一具女屍在拖動的過程中被褪去了上衣,他把眼睛閉了閉,或許女人真的不應當屬於戰場。

如果那個南寇人不是那麼心急,也許他就成功了,他躲在水潭旁唯一的大石頭後面,那是夏正華的火力死角。就在屍體快要拉到他的身邊的時候,他身體前傾,伸出手去拖屍體。

他太不小心了,夏正華暗暗竊喜,南寇人露出了他的頭,儘管只是一部分,儘管只是很短的時間。可是對於夏正華來說,對於用狙擊步槍射殺一個人來說已經足夠了!

於是,那汪清水邊,那具已經裸露的女屍旁又多了一具屍體。

夏正華甚至可以透過瞄準鏡看到他的手指在最後的痙攣,雖然生命之火已經被命中頭顱的那顆子彈抽空,可生理上還沒有完全的死去,還在不甘心的抽動,一直到最後歸復平靜。

天邊的悶雷越來越響越來越接近,一場雨好像頃刻間就會降臨。

現在的夏正華,成了洞子裡唯一的活物,一種強烈的孤獨感把他的心不斷地往下拉,很多亂七八糟的感覺一股腦地往頭腦裡湧,無法描繪。

夏正華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把一班長和戰友們的屍體收拾好,他們一動也不動,他們的屍體不象第一次收拾時那樣柔軟、熱乎,已經變得硬梆梆、冷冰冰了。

最後,夏正華靠在角落裡縮成一團,大聲地哭了起來,說不清楚是恐懼還是孤獨,他想,如果身邊還有一個戰友,哪怕是還有一個傷員,他一定不會哭的。

雨漫無邊際地猶如瓢潑一般地下起,那是夏正華見的南寇人最後一次搶屍體的努力。至少有一個班的南寇人蜂湧而出,宛如飛蛾撲火一般地衝向那死亡的水潭。

夏正華不斷地揩拭瞄準鏡,以求視線清晰。

大炮響了,也許是兄弟洞子招來了炮火。幾發炮彈以後,一切都變了,夏正華聽到了炮彈劃破空氣時的尖嘯,也看到了活人被炮彈炸起時手腳的揮舞,還看到了被炸裂的軀體躥上半空又重重地落下……

天放晴,空中的盡頭綻放出最後的一絲暖霞,樹間殘存的綠葉尖、枯枝上水滴一點一點地落下,聲音很動聽很清脆。

硝煙過後的水潭,血腥已經被暴雨沖刷乾淨,看不出曾經的殘忍。

深深淺淺的彈坑裡積著水,橫七豎八的屍體看上去幹淨而聖潔,讓夏正華驚奇的是——這麼密集的炮火居然沒有炸到那具女屍,她依舊那麼安靜地躺在那塊石頭旁邊。

那天也許是夏正華這一輩子殺人最多的一天,七個南寇被他躲在角落裡一槍一槍地送到了另一個世界。

那天好長,夕陽還是象必要履行的程序一樣在沒有散盡的雨雲中揮灑下來,夏正華極力地把頭伸出洞外貪婪地呼吸著。沒有硝煙氣息、沒有屍臭,泥土的、新葉的、水的、風的甚至是夕陽的氣息混在一起迎面撲來,有一隻孤鳥盤旋著,發出鳴叫一點也不悲哀。

戰區靜悄悄的,好像是為死去的人默哀。

他將那些罐頭盒子收集起來,扔在掏洞者必須經過的兩條小路上,這是夏正華構建的第一道防線,在漆黑的晚上,南寇人要偷襲他的哨位就肯定會碰響罐頭盒,只要罐頭盒響了,他就將贏得至少一、兩分鐘的時間,戰場裡一、兩分鐘可以改變很多東西,這一點,夏正華深信不疑。

夏正華找到了兩箱手榴彈,以及幾百發子彈。他把一顆手榴彈緊緊地綁在了自己的胸前,在前線那叫“光榮彈”,以備在特殊的時候將它引爆,炸死自己也期待和敵人同歸於盡。

做完這些事情,靠著石頭眯上了眼睛,他明白需要體力,也預感到了那天的夜將是個不平靜的夜晚。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