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我失落的模樣後,菲德爾村的村長告訴我,這間木屋從現在開始歸屬於我,緊接著,他便離開了。
只是,明明是待在這有著溫暖火爐的房間裡,哪怕是披掛上了大衣,我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暖意,看著這空蕩蕩的房間,孤寂充斥著內心,伊莎瑞爾的那封信此刻還在我的腦海裡迴盪。
曾經的摯友伊莎瑞爾……
曾經的摯友……
曾經的,摯友…….
我們之間的關係,其實只不過是曾經的摯友嗎?而現在,甚至連摯友都不再是了嗎?
思量到這裡,我只覺得心如刀絞,哪怕是之前她那般的痛揍所帶來的痛楚也比眼前的這幾個簡單的字眼來的更溫柔輕鬆些。
在寒冷孤寂的深冬夜晚裡,我迷離著雙眼,望著天空中那輪皎潔的明月,明明被冰雪覆蓋的室外遠比有著火爐的室內寒冷,但看著村莊之內其他房間亮起的小小燈火,我卻覺得室外要比室內更加溫暖些。
伊莎瑞爾,現在,現在的我連抬起頭仰望你,因為才能的差異而嫉妒你的資格都沒有了嗎?我,我到底該怎麼辦?
獨自坐在臺階上,雙腳踩踏著臺階之下堆積著的鬆軟的雪,我的思緒也飄飄然的四處亂飛。
自誕生在我自己所撰寫下來的殘酷世界已經過去了二十二年,自我在此世的家鄉毀滅也已經過去了十年,自我遇上伊莎瑞爾已經過去了六年,自我加入洛薩拉帝國的邊疆戍衛已經過去了五年,自我作為救世小隊的一員進入無光之地已經過去了兩年。
最開始降臨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只覺自己純粹的是做了一個惡劣的夢,但不管怎樣,卻都是無法醒來,我也才確信,我似是轉生到了我自己所寫下的殘酷世界裡,不過,在經歷了短暫的慌張後,我所得到的信息和我的記憶相對照後,我也安心了下來。
因為我所誕生的地方,神代要塞都市邁耶哈爾在我的自設裡是永不淪陷的神代堡壘,至少,在我的記憶裡,我是未曾寫過它有被攻破的一天,我也因此心安理得的漸漸開始接受這新世界。
但,作為這世間的絕對統治者,魔的化身,漆黑之龍,大魔,佩魯昂德蒙特!祂卻打破了我的心安理得,那一天,保護著都市的天穹屏障被祂輕易撕碎,曾經繁榮昌盛的邁耶哈爾,因祂的存在而化作了死城。
雖說過往時候我也曾為似是自己撰寫下了如此殘酷的世界而感到些許懊悔,問自己為何要因為覺得很帥就撰寫如此殘酷的世界,但那樣的想法也不過是偶爾在腦海中浮現罷了,畢竟,我自己也不想莫名其妙的來到自己所寫下的殘酷世界,我以這樣的理由為自己開脫。
只是,當那恍若違背了世間任何之理的大魔襲來,從祂那散發的可怕瘴氣之中醒來時,我看著已經被我視作故鄉的邁耶哈爾化作了一座死城。
看著無數昔日熟悉的人死在陰暗天空之下的慘狀,我為自己所撰寫的這個殘酷世界而感到難以言喻的懊悔,我只覺內心已被壓得喘不過氣來,我為昔日熟悉的人而傷心,我為自己所撰寫的這個殘酷世界而懊悔,我因這一切而憎恨我自己!
我想為這一切進行補救,我想要以我自己的力量,將這因為覺得帥氣而撰寫下來的人為草芥的現實用行動來改寫。
為此,我將視線看向了遙遠的西部方向,因為我曾撰寫過,在世界的西部,有著一個由混亂無序的時空之中歸來的神格者所支撐的強大帝國,其名為洛薩拉帝國,也是整個世界最強的人類勢力,我想要去那裡,因為我覺得我應該能在那裡為我所期冀之事貢獻一份力量。
為此,我拒絕了同樣在瘴氣之下倖存人們的邀請,心中立下了宏願,我要殺死那可憎的漆黑之龍,我要改變這被魔所統御的世界,以十二歲的小小年紀,獨自邁入了危險的無光之地。
但我自己也清楚,這種想法,不過是無趣的夢囈罷了,或許,我當時並不是為了那立下的宏願而想要去尋找洛薩拉帝國,而是單純的想要給自己掙扎的假象,想要逃避一切,然後求死?以這般的手段進行逃避……
當然,我也曾想過利用信息差,統合那些被撰寫下來的英傑來進行討伐和改變,但這樣的念頭也是剛升起便落下了,因為我自己在撰寫的時候有意模糊了他們所處的時代,只是因為前世的我覺得那樣留白會很帥氣,很有史詩感……
這種前世埋下的因給我結下了苦澀的果實,我從邁耶哈爾的圖書館之中看到了許多英傑的列傳,讓我無法明白我所處的時代為何,讓我無法確定是否能遇上那些撰寫下來的英傑,而且,哪怕真的將我所言說的這些告知他人,他人是否會相信?尤其是當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有很多瘋瘋癲癲的預言者的時候!
我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哪怕到現在,我也不願給當時的念頭下定論,只是,在漫長的遊蕩生活裡,被殘酷現實所蹂躪的我也變得現實了,那立下的宏願也從強烈的衝動和願景變成了一種空洞的夢想,成為了為了能夠讓自己苟活下去的理由,束之高閣的東西,我想要穩固的錨點,但現實卻只是向我展現那只是一個虛浮無力的浮標。
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真正的支撐著我前行,我恍若在無底的深淵之上行走,深淵之下傳來的陣風讓我動搖,而行走的路又只是一條越來越細的繩索,我只覺那時的自己宛如行屍走肉,活著的理由越來越淡薄,有時我都在懷疑我自己是否……
這種空洞到逼人發瘋的日子直到我遇上了伊莎瑞爾才得以結束,她是我自無光之地流浪的四年以來,唯一一個願意與我這個“瘋子”一起走的人。
也是在和她的接觸中,我才有了腳踏實地一些的實感,由那無比空洞的改變世界、殺死大魔這種妄想開始,有了真正要守護的人,有了真正的實實在在、能夠觸及到的事情,我也有了真真正正的錨點。
“我會一直和你一起的!”
那時她慌張的模樣,所說出口的稚嫩而又真摯的言語,那副場景,如今依舊宛如珍寶般藏在我內心的最深處,宛如蜜糖般為我苦澀的心靈提供最為甘美的甜蜜,治癒著我心中的苦澀。
也是在她的陪伴下,我那虛浮的夢想也好像有了真實的、可以實現的可能性,給予了我以最寶貴的信心,我們經歷重重險阻,一同加入了洛薩拉帝國邊疆由神格者所統帥的邊疆戍衛部隊。
在那裡一同接受著嚴苛的訓練,在那裡我們一同進步著,我們共同立下了約定與誓言,那時的日子或許是我這一生之中最充實,也最美好的日子。
只是,當我們真正邁入無光之地的時候,真正從訓練營之中再次邁入滿是魔獸的無光之地時,我才絕望的理解,什麼是才能的差距,在過去還在邊疆戍衛的日子裡,她其實一直都是在掩蓋著自己的才華,一直讓我錯誤的認為我們是站在一起的。
可面對那強大的魔獸,令人絕望的魔人時,我才真正發覺,我們從始至終其實都沒有站在一起,只是她在這人生的某一時刻有意的控制著自己的腳步站在我的旁邊,就讓我自己有了她是和我一樣的,是會和我一直同行下去的錯覺。
我們口中所立下的殺死大魔,改變世界的宏願,在我的口中只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夢想,而在她的口中,則是她最終會完成的事情,才華的差距就是這般的令人絕望。
在不知覺間,我拼上性命,想要去以命來彌補差距,但現實是殘酷到令人作嘔的,不論我怎樣的去拼,不僅沒能帶來什麼成果,反而還是作為一個拉後腿的,讓她陷入了險境。
巨大的差距讓人感到絕望般的無力,我也漸漸的嫉妒起她的天分和強大,嫉妒是不應的,是會疏離彼此之間的關係,讓感情斷裂,但我除了嫉妒之外,又能如何,只有嫉妒才能讓我繼續和她產生聯繫,只有嫉妒才可以,若連擁有嫉妒這樣感情的資格都不再擁有,那我便只能黯然退場,如現在這般,被捨棄……
梳理著心緒,繼續仰望著圓月,我已經不知我接下來該何去何從了。
是放棄過去的堅持,就如她所說的那樣,在這個村莊隱居?
是起身繼續追尋他們的步伐,哪怕就像是令人憎惡的跟屁蟲,也要一直把那約定踐行下去?
還是忘了她,自己獨自一人重新走上那孤獨之路,去踐行那份最初的願景,傾盡自己的一切去完成那空洞的夢想?
我不知道……
……
紛紛的雪花自陰暗的天空之上飄落而下,降落於這黯淡無光的大地,披掛在陰鬱的樹木之上,為這灰暗的世界覆蓋上一層冷寂的白色外衣。
一座不知源於何時的古老遺蹟矗立在此處的這片晦暗大地之上。
在這斷壁殘垣、已然被塵埃所佔據的古老廢墟的某處角落,腐舊的木板與薪柴在乾燥的區域被堆積。
伴隨著手持魔杖的藍髮魔術師的一個響指,薪柴與木板便被點燃,原先陰暗的遺蹟內部也因火光而變得明亮起來。
只是,原先應當作為隊伍內的主心骨,在夜晚開啟一天總結和新一天安排的主導者,穿著著華麗的白袍銀甲的少女此刻卻是坐在火堆旁,雙眼朝著遺蹟之外的方向看去,渾然無視了周圍幾人的目光。
看著這樣心不在焉的少女,穿著著銀色全身鎧的壯碩男人在沉默中第一個發聲。
“既然你是這麼的放不下諾特,那又為什麼非要強迫他離開呢?甚至為此提出條件來讓我們同意你的計劃,伊莎瑞爾。”
少女,伊莎瑞爾則是繼續看向遺蹟之外,看著她記憶之中菲德爾村的方向,她輕輕的說著,頭都未曾扭過看向同伴。
“因為如果他繼續跟隨著隊伍行進,那麼依照他現在的狀態,繼續面對著現在我們要對付的敵人,他會很快的死去,他能活多久,僅取決於我能多快的結束戰鬥,然後對他進行幫助,他已經實在是無法跟上我們的腳步,無法跟上我前進的腳步,現在的他在我所要面對的對手面前,不過像是塵沙一樣渺小,弱小……”
聆聽著伊莎瑞爾的言語,穿著重甲的男人【阿赫格爾-特雷德】聲音卻似是憤懣了起來。
“可他是一名戰士!當他踏上無光之地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死在這片大地上的覺悟!而你強行讓他退出的舉止是踐踏了他的尊嚴!是在破壞著他的自尊!甚至讓他死在這片大地上都好過被你踐踏!”
這樣的言語卻恍若刺痛了伊莎瑞爾的神經,她第一次的扭過了頭,看向了阿赫格爾,美麗的面龐憤怒的猙獰著,耀金色的眼眸展露出憎惡的光芒,她大吼著。
“我知道他是戰士!但對我來說,他的戰士身份根本無關緊要!他是我最愛的人!他是我最在乎的人!他更是我唯一的家人!我不想讓我唯一的家人死去!危險的事情只需要有才華的我一個人就好了!曾經的約定和承諾就交給我一個人就好了!
他只需要在安全的地方等待我的歸來就好了!我會替他做好所有的事情!毫無意義的死在這片大地上的覺悟根本就是不需要!他不應該毫無意義的死在這裡!”
只是,看著這樣的伊莎瑞爾,原先臉上掛著憤懣之意的阿赫格爾此刻也似是憐憫起來:
“為此,哪怕是做出了你之前那樣的暴行也是在所不惜嗎?你有曾考慮過,當你將他的手腕折斷的時候,你們之間的關係就可能已然斷裂,再也無法恢復了?
若非我當時的阻止,你們之間的關係在未來別說是家人了,連朋友都做不成!甚至都會成為仇人!你將他視作親密無間的家人,他卻會因為你的暴行而將你視之為可憎的仇人!”
看著阿赫格爾認真的眼神,伊莎瑞爾那耀金色的眼睛卻不自覺的避開,黯淡了幾分。
“哪怕是遭他怨恨,被他視作可憎的仇人,我也是可以接受的,只要他能夠活著就好,總好過因為我的縱容而毫無意義的死在這無光之地上。”
她如此低喃著,聲音也沒有了剛剛的斬釘截鐵。
“那你能夠接受當你結束了一切,再次見到他時,他的身邊站立著一個陌生的女人嗎?能夠接受他和其他女人的親暱嗎?甚至你能夠接受他和別的女人相愛並誕下子嗣嗎?!”
“我絕對不……”
面對這個新的問題,她抬起頭,原先想要本能的出聲,但卻又發現此刻的自己怎麼也無法將這原先打算脫口而出的內容說出口,她不能,也沒有資格說“不能”,剛剛因為激動的情緒而閃耀的眼睛再次黯淡下來。
“我,我能夠接受他的身邊有其他的女人,能夠接受他和其他女人親暱,也能夠接受他和,他和其他……”
目光不甘的閃爍著,指甲嵌入了掌心,破開傷口所流出的鮮血染紅了指甲,牙齒緊咬著嘴唇,鮮血從嘴唇之上流出,染紅著她潔白的牙齒,她就這樣強令著自己說出自己不願說出的那句話語,但阿赫格爾看的出她發自本心的極端抗拒與不願。
“為什麼你就不能向他坦誠一些,告訴他你的真正想法?非要以這樣的暴行來強行令他停下腳步?”
“因為,他不會聽的,自從我展露出遮掩的才華後,我們之間的距離就越來越遠,他為了曾經的承諾甚至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追趕著我的腳步,可卻不管怎樣努力都無法追上,他嫉妒著我,不論怎樣開誠佈公的勸誡,他都只會將之理解為我在踐踏他的努力,踐踏他的人格。
除非是我讓他感受到我的決意,哪怕是徹底廢了他也要讓他離開的決意,否則,他是絕不會離開的,他有著他自己的堅持,他有著他自己的傲意,如果我想要達成我的目的,就只能如此。”
“你和諾特在一起那麼久,那你也應該知道,你做出那樣的暴行根本沒辦法真正的約束住他,他會想方設法的離開,甚至反而會因此走向更加極端的道路,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我知道,所以,我給他留了一封信,在信裡,我和他約定好了,哪怕他依舊會離開,這次,他也會變得謹慎起來,他會保全著一身性命,等待我結束一切後對他的解釋。”
看著這樣低著頭,不敢直視自己,甚至軟弱到快要哭出來的伊莎瑞爾,作為他們曾經導師的阿赫格拉只覺心緒複雜,應當說是她的天真,還是應當說是他們彼此對彼此本性的確信?
“你就這麼確定嗎?”
“是的,無論他之後會走向何處,最後,他一定會在那裡等我的!不論到那時,他會如何待我,只要最終他能夠接納我,我,我都能接受……”
只是說著這些話語的時候,她的聲音卻沒有那樣的斬釘截鐵,甚至多了一分的卑怯。
“不過,就,實在是沒有更好一些的辦法嗎?最好也只能如此了嗎?”
聽著阿赫格爾的話語,伊莎瑞爾抬起了頭,緊閉的嘴角露出了苦澀笑容,看向了他,只是那耀金色的眼眸黯淡無光,唯有些許晶瑩的淚光在她的眼眶中閃耀。
“當然有,那就是讓我哭著告訴他,我已經再也不想在這危險的無光之地上冒險,不再想為了那宏大的願景而拼上性命,我只想要和他一起生活,找一處安全的地方一起度過餘生,和他一起私奔,只要我表現的足夠軟弱,就能夠再次成為他熟悉的、由他庇護的那個軟弱的孩子。
這是我心中讓我自己獲得幸福最快的捷徑,也是達成了不做出那樣暴虐之舉的辦法,但,我不能破壞和他立下的約定,我不想讓他在那可能的日子裡內心遭受折磨,我不能這樣……”
看著這樣死死抓著胳膊,毫無遮掩的展露出倦意和失落的伊莎瑞爾,阿赫格爾沉默著,身旁全身綁縛著繃帶的獵矛也是一如既往的沉默著,唯有手持著魔杖的塞爾薇在這時說著:
“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那麼也不要繼續在這上面浪費時間了,唯有儘快結束這一切,才能有餘裕為那些事情煩惱。不然別說不願見到的那一幕了,或許下一次再見面就是看到更殘酷的一幕,看到對方悽慘的屍首或是已經長滿青苔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