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最快的劍是李相夷的劍,他在十五歲的時候就成為了天下第一高手,十七歲的時候就建立了四顧門,二十歲便開始問鼎武林盟主了;
但一切都終止在二十歲這一年的臘月二十七,師兄身死,東海大戰,中毒受傷無人來尋,等清醒後跌跌撞撞走回四顧門之時,聽到的是百姓的怨懟,是兄弟說四顧門今日局面,是李相夷自負之舉造成。是發現愛人的訣別信!
過往的年少意氣,匡扶正義,一夕之間發現更多的是剛愎自用,驕矜自滿。
五十八位兄弟身死,門人的怨憤,阿娩的心倦,讓一身傲骨的李相夷捨棄了李相夷,李相夷死在了東海大戰,只留下“一念心清靜,蓮花處處開”的李蓮花。
這是李蓮花守孝的第一個月,距離東海大戰也過去三個月了,被無了和尚救了後,他只剩一成內力護住心脈,傷勢嚴重,他回到東海這個他曾經死去一回的地方。
這三個月裡,李蓮花在這小漁村租了一間茅草屋。
每到深夜,碧茶之毒發作,他的內傷未愈,內力不濟,護住心脈已是艱難,他總是無休無止的咳嗽和寒顫。
寒毒入骨神志不清時,他總是會回想那一杯帶毒的茶,被視若兄弟家人端上來;回想到結拜兄弟滿口怨懟,回想到四顧門一夕之間被解散,回想到阿娩默認的不喜歡自己創建的這個地方。
想到曾經意氣風發的天下第一,如今卻在破敗的茅草屋內蜷縮掙扎,他從未如此狼狽過!
他恨啊,恨雲彼丘,恨肖紫矜,恨喬婉娩,恨至今未曾來尋的門人!
但是到最後,越來越多的,想到的是師兄的身死,是兄弟們臨死前的哀嚎,是百姓失去為生家當時臉上的麻木;他就想,今日局面,好像確實都是李相夷自負之舉造成。
以前四顧門裡的李相夷是不需要擔心生存問題的,四顧門有的是生錢運作的供養!
但是成為李蓮花的這段時間,他不僅要養傷,還必須要養活自己!
意氣風發的李門主渾身上下沒有一顆銅板,再不捨他也只能在貧瘠的漁村當鋪裡當掉門主令牌。
他想等自己稍有餘力,就來贖回它,所以他選擇了活當,這塊“賜生則生,賜死則死”的門主令牌,價值何止千金,但是在這裡,就只值五十兩,活當到手也才四十兩!
他白天靜靜地呆坐在屋內養傷,慢慢接受中毒後的身體不適,慢慢接受從高處跌落後的寂寞,他慢慢變得平和。
慢慢地,他不恨阿娩了,不恨四顧門的人了,他不恨雲彼丘了。
他慢慢地只恨一個人,恨自負的李相夷,他也慢慢看著李相夷死亡。
等到過了三個月,李蓮花能起身了,雖心中躊躇,但他還是想去看看師父跟師孃,他趁著清晨偷偷上了山,結果卻在途中發現了一座墓!
李蓮花感覺眼前一陣模糊,但是碑上的字卻清晰地映在了他的眼底:先夫漆木山之墓!
他腳步蹣跚,趔趄跪倒在師傅墓前,碧茶之毒控制不住發作,李蓮花吐出一大口血,鮮血沾滿衣襟落在地上。
他蜷縮著抱住自己,碧茶之毒發作的厲害,山中清冷,他手裡錢也不夠,只穿著粗布棉服,初春的寒氣透入骨髓,身體一陣一陣發顫,但是他完全無暇顧及,也無半點餘力壓制碧茶之毒,李蓮花的內心只有師傅故去的可怕事實。
等碧茶之毒退去,李蓮花醒來的時候,已到了傍晚,再次睜開眼看到師傅的墓碑,腦海中卻是與師兄相處的點點滴滴。
李蓮花覺得莫名恍惚,他脫下外袍,麻木的擦去自己吐出粘在地上的血跡,坐在地上呆呆的望著師傅的墓碑待了很久。
等到緩過神一點,李蓮花強行調動內力,運起輕功,下山買了貢品紙錢,買了師傅最愛喝的酒,又上山去,他靜靜地清理墳頭新冒出的枯枝野草,又用乾淨的布擦拭師傅的墓碑,燃起紙錢,恭恭敬敬的給師傅磕了頭,淚溼滿襟:“師傅,相夷,來晚了!”
他坐在師傅墳前,慢慢地跟師傅訴說著自己的愧疚,到後面,告訴師傅,說自己現在叫做李蓮花,說自己不敢去見師孃,說自己還沒有找到師兄的遺體,說自己會在有生之年努力去找回師兄的遺體,然後再回雲隱山陪他。
慢慢地已至深夜,李蓮花把最後一點酒灑在師傅墳前,“師傅,您等我!”
李蓮花認真的給師傅磕了三個響頭,眷戀的再看了一眼雲隱山,終究是慢慢的走下山去了。
回到小漁村的這個月,李蓮花斷斷續續發熱,去傷寒的藥材很貴但他還是買了,因為師傅告訴他要好好地活著,他也還有未盡的責任。
他認認真真的喝藥,讓自己儘快好起來,然後著粗麻布,睡草蓆,認認真真的為師傅守孝。
這個月寒毒發作得頻繁,李蓮花總是咳得忍不住,所以他只能租住在靠海最近,離村最偏的地方。
碧茶之毒的頻繁發作,總讓他忘記買飯吃,也經常忘記將銀錢藏在何處,過了半月能找到的銀錢就只剩二十兩,然後他開始考慮李蓮花的生存,考慮要自己種菜、自己做飯。
李蓮花向漁村的大娘打聽仲春時節能種些什麼菜,然後聽從建議去買了白菜和白蘿蔔的種子,李蓮花找大娘借了個鋤頭,生疏的在房子旁邊開了一壟地。
他細細地把種子播種在壟溝的小坑中,每個小坑放入兩三粒種子,左邊種蘿蔔,右邊種白菜,一忙活就是大半晌,種完一看,也是有模有樣很有成就感。
二十兩銀子一點也不經用,他喜潔,穿的衣物總歸要置辦兩身,住的地方也零零散散的總要添置些東西,洗漱用的木盆,擦拭的布巾,梳頭的木梳倒是可以自己做,但是洗頭現在用不起豬苓也需要添置些皂角,還有洗澡的胰子,自己不會做飯就買了半石粳米學著熬粥喝,他沒有餘力去打柴,也就只能每日購買,又想著還是要養好身體買點補品,但是手中拮据要留錢買藥,只能買點紅棗,就這樣又過了半月,手裡竟只剩十二兩銀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