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本來還吵吵鬧鬧的,見到村長郝仁抬手,眾人就漸漸安靜了。
大家都願意聽郝村長說話,聽著就安心。
但是郝仁看著眼前這一幫不讓人省心的村民,其實有幾分頭疼。
他本意是想帶著大家隱居山間,平平淡淡地過農家日子。
誰知道風波一樁接一樁。
他們想退隱,奈何實力不允許。
“第一件事,昨晚秦老和孔武守村有功,不僅讓大家喝上了蛇肉湯,還抓了幾個青蛇寨的活口,各獎勵烤羊腿一隻,大家有異議嗎?”
“沒有!”眾人道。
伍瑛娘單手拎著兩條上午剛烤好的羊腿,當著大家的面,分給秦老頭和孔武。
那羊腿烤得滋滋冒油,香氣誘人。
伍瑛孃的廚藝真是沒的說。
大夥嚥了下口水,繼續聽村長道:
“青蛇寨的人涉及江湖,大家說說怎麼處理。”
村民們順著村長的目光看向西南側的牛棚。
柳銀環和幾個還剩一口氣的青蛇寨弟子就被綁在牛棚門口的木樁子上。
“村長,押他們在這做人質,讓青蛇寨拿銀子來贖,剛好掙一筆。”有人站起來建議。
“不可。”郝仁的眉心蹙起。
他氣質儒雅風流,即使皺眉生氣也像個惆悵憂鬱的世家公子:
“說了多少次,我們現在不是山匪,不能再留著以前的老思想!舊作風!
我們是良民,良民怎麼能綁架勒索呢?”
發言者面有愧色,趕緊又想了個新法子補救:
“那要不把人留下,最近開春要犁地,可以給他們綁上繩子拖耕犁當牲口用,讓村裡的牛歇歇。”
此話一齣,不少人點頭。
郝仁目露欣慰:
“這個想法不錯,物盡其用,人盡其用。”
大家為發言者拍手叫好。
“啊啊、啊啊、啊。”孔武也站起來,揮著手指指林子。
孔武沒有舌頭,只能靠手比劃,可大家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獵豺狼虎豹的時候,把這些人丟出去做餌,引野獸入陷阱,方便他們打獵。
“這個提議也可以,”郝仁略作思忖,“這樣多獵兩隻虎回來應該不成問題。”
大家紛紛道:
“對對,老虎咬剩的,還可以餵豬餵狗,埋進土裡做肥料。”
“剩下的人骨頭扎些稻草,放田裡還能驅麻雀。”
郝仁頻頻頷首:“大家就要有這種勤儉過日子的態度。”
接下來又有人提出五花八門的建議。
柳銀環等幾人在旁邊聽得兩股戰戰。
他們青蛇寨混了這些年,姦殺拐盜的事情是做過不少,可他們也沒琢磨出過這麼多種死法。
他現在覺得這個村子怎麼看怎麼不對勁。
村民們早上幹了體力活,此時捲袖子的捲袖子,光膀子的光膀子。每個人胳膊或背上都有猙獰的刀疤。
那絕不是幹農活會造成的傷。
柳銀環又想到昨晚順風耳和那個黑熊少年的厲害,他頭上冒出層虛汗。
這真的是什麼良民村麼……
他希望有個正常人能站出來說,把他們送官府。
因為他們青蛇寨其實在朝廷有人罩著,疏通一下關係,做做樣子就能換個身份出來。否則他們如何能混到今日?
“村長,恕我直言,作為醫者,我認為直接用這些法子不妥當。”
咋咋唬唬的人群裡,一身白衣的虞大夫站起來,身板挺直,衣袖飄然。
柳銀環見站出來個白麵斯文的郎君,還是個宅心仁厚的醫者,眼裡露出幾分希冀。
好啊。
只要有個心軟的,肯放他們出山,他們就還有捲土重來的機會。
虞大夫繼續道:
“我最近在研製新藥,需要藥人。試得成功,可令人生猛如虎;試得不好,便是活死人一具。”
“這幾個人正適合拿來試藥。等我試完藥,你們再拿去用。”
虞大夫年紀輕輕,不過二十六歲,但因為醫術精湛,很受全村上下敬重。
他說要研製新藥,大家夥兒都鼎力支持。
“唉,就這麼點人,先緊著虞大夫用吧。”
“對對,當牲口肥料啥的都不打緊,試藥是大事。”
“虞大夫別客氣啊……”
郝村長顯然也欣賞虞大夫的想法,頷首道:
“那這些人先撥給虞大夫用,之後若是試藥成功了,讓他們去田裡替牛拉犁;不成功的話,還可以打獵的時候當作餌來用。”
村民們覺得沒毛病,兩全其美,怎麼著都不浪費。
不愧是村長,真英明。
柳銀環在牛棚邊聽著,只覺得兩眼發黑,不管不顧地大喊:
“我乃青蛇寨的二當家,你們若不放我,青蛇寨絕不善罷甘休,定會來此報仇!”
他喊得聲嘶力竭,可村民們都笑了,連不苟言笑的虞大夫唇邊都漾開淺淺的笑意。
“喲,這麼看他們還會送人來。”
“正好,這一批試藥,下一批當肥料。”
“哈哈哈……”
伍瑛娘走到牛棚邊,一人掄了一巴掌,柳銀環幾人就全暈過去了。
她拍了兩下手上的灰:“好了大家別起哄,聽阿仁繼續講。”
眾人又齊刷刷扭頭,把視線移回到郝仁身上。
薛澈靠在窗邊,滿臉震驚,喘氣都不敢大聲了。
他只有六歲,但京城裡教過他的夫子都說他聰穎過人,悟性極佳。
可今天看見的事情他完全不能理解。
殺人這種事居然可以被明明白白地提出來討論,還要比較哪種方法最節儉好用。
青蛇寨昨晚真的來了,可是村民們毫髮無傷,還吃了他們的蛇。
薛澈問蘇知知:“你們以前是山匪嗎?”
“是啊,不過秦爺爺說好漢不提當年勇,那是以前的事了。”
蘇知知的語氣中大有遺憾。
薛澈:“你們也殺人越貨嗎?”
蘇知知叉腰:
“那叫劫富濟貧,鋤奸斬惡。我們以前是義匪,十里八鄉都靠我們罩著。”
“現在我們商量第二件事。”郝仁的聲音將兩個孩子的注意力又拉了回去。
“去年別的地方收成不好,今年世道不太平。我們村抓了幾個惡徒,引起了一些人注意,從今夜開始,多加兩人值守,輪值順序要重新排。”
大家對這點也沒異議。
但是白洵在旁邊提了個問題:
“村長,這次排輪值,能不能把你換下來,換成阿寶?”
郝仁難得地沉默了一會兒,才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道:“好。”
窗沿邊,薛澈無聲地用目光猜測誰是阿寶。
蘇知知像是知道薛澈在想什麼,把手指放在嘴邊吹了一聲口哨。
哨聲未落——
嘩嘩譁!原本在角落休憩的巨鷹撲騰著身子過來,個頭比蘇知知還高大。
阿寶在蘇知知面前低下頭,乖順地讓蘇知知摸它頭上一縷白毛。
“喏,這就是阿寶。”
薛澈第一次見如此巨大的飛鷹,尖利的爪子沾著已經幹了的血漬。
他以前隨大人去皇家獵場時,都沒見到過這麼大的鷹:
“這是哪來的鷹?”
蘇知知:“我撿的。”
“什麼?”薛澈以為自己聽錯了。
蘇知知重複一遍:“我在山裡隨手撿回來的。”
蘇知知從小個隨手撿東西的毛病,幾年前看見只受傷的幼鷹,抱著不肯放。
於是村裡就把這隻鷹留下來養著,取名阿寶。
誰也沒想到,阿寶竟然能長這麼大,打起架來能抵好幾個村長。
“咳咳,”郝仁開始說第三件事,“最後一件事,是關於春種。”
“我們村去年收成不錯,且人力有餘,今年我們多開墾一些公田,加些作物。大家想種什麼都可以說。”
去年雨水少,很多地方糧食減產。
黑匪山附近區域是個例外,不知為何,就算雨少,土地也潤澤,豆瓜菜米都收成很好。
其實也不一直是這樣,多年前也有鬧饑荒吃草根樹皮的時候。
但從六年前蘇知知出生後,地裡的食物就開始瘋長,吃都吃不完。
那年起,山匪從良。
大家都將蘇知知看做福星。
民以食為天,村民們講到糧食,積極性很高:
“多種點辣椒,下飯!”
“甘蔗!收成了多熬幾斤糖來,知知愛吃。”
“我們山多,種些果樹茶樹。”
蘇知知從窗口翻出去,利索地跑到大家中間,舉起手大聲說:
“我也有想法!”
村民們見知知來了,都停下來讓她說。
伍瑛娘走過去把蘇知知抱起來:
“說,你想種什麼?”
蘇知知:“種棉花!可以做衣裳的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