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苒回到自己居住的海棠軒後,便讓婢女霜降關上了院門。
霜降是家生子,自幼隨她一起長大,忠心耿耿。
原本得知徐知欽回京的消息時,霜降還替姜苒高興,想著自家小姐終於苦盡甘來有依靠了。
哪料姑爺一回京,第一件事就是要娶平妻,霜降直接氣紅了眼。
“當初議親的時候,徐家派人上門把姑爺誇得天花亂墜,說他心懷大志又長情,若是嫁給他,往後定會幸福一生。
“可他讓您守了三年空房不說,還把一家老小都丟給您,如今更是這般傷您的心,小姐,奴婢真真心疼您,天上的夫人和少爺若是看見了,又該有多傷心啊!”
姜苒垂眸坐在椅子上,聽到霜降的話,黯淡的眼眸中劃過一絲刺痛。
母親和弟弟的死,是她心裡的一根刺,拔不掉,動不得。
稍稍動彈一分,便刺著血肉,順著筋脈在體內遊走,所到之處傷痕密佈。
姜苒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霜降,莫提起他們,人畢竟是我自己選的。”
霜降蹙眉,“可是姑爺他實在過分!”
姜苒垂眸苦笑,探身拿過桌案上的一摞家書。
這裡面的每一封,都是她親筆寫給徐知欽的。
只是尚未裝函,也從未寄出去過。
每月十五,徐知欽都會從邊關寄家書回來。
她便提前將自己的那封寫好了,想著他若在信上提起自己,她就讓驛館的人將自己的信帶回去,以表相思。
女子在情事上難免要矜持一些,徐知欽不先開口唸起她,她自也不能太孟浪。
可是她沒想到,三年來,將近四十個月,徐知欽一次都沒在信裡問起她。
而她給他寫的這些,在今日,更像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姜苒閉上眼,輕輕扯了下嘴角。
“世間好物不牢靠,彩雲易散琉璃脆,終是我奢望了。”
“小姐……”霜降看著她,一時心疼的不知該說什麼好。
不想下一瞬,姜苒又很快恢復一副從容鎮定的神色。
“霜降,去將我的嫁妝單子拿來。”
霜降聞言不解,“小姐,這時候取單子做什麼?”
姜苒雙手交疊在腿上,聲音淡淡。
“以防萬一罷了。”
方才婆母有意讓她拿嫁妝給徐知欽下聘,雖然徐知欽一口回絕了,但婆母未必會就此作罷。
徐知欽剛回盛京,素無人情往來,能有什麼辦法湊夠聘禮。
而老夫人又一向心疼他,真打起了背後主意,也不是不可能。
不是她的東西,她不會霸著不放。
但屬於她的,誰都別想搶走。
她過門時帶的那些嫁妝,是母親生前留給她的遺物,若真讓婆母得逞,母親只怕會氣得從棺材裡爬出來罵她窩囊。
霜降雖不知具體內情,但看著姜苒的臉色,也猜到老夫人必定還說了更過分的話,於是忙去庫房將單子拿了過來。
這些東西可是小姐安身立命的底氣,比男人靠譜多了。
與此同時,徐老夫人住的守正堂內。
徐知欽的傷勢並未痊癒,撐不了多久,所以沒坐一會兒也走了。
貼身侍奉徐老夫人的黃嬤嬤端來一盅燕窩。
剛放到桌子上,老夫人的孃家侄兒方鐵成,像算好時機似的來打秋風了。
老夫人一看見這個大侄子,心裡就犯愁。
身強力壯的一個人,乾點什麼都能謀生,卻偏偏好吃懶做。
若非她兄嫂年老多病,她是真不願意管他。
“鐵成,今日又來做什麼?”
方鐵成嘿嘿笑,“前些日子不是和我一個兄弟合夥幹了點兒小買賣嗎,錢是掙了,但我們倆想著趁時運好,再多投點錢進去,所以……”
徐老夫人沒等他說完就沉哼。
“人家做買賣,都是大把大把的往家裡拿錢,你倒好,嘴上說著掙了錢,扭頭又來找我借,你算算我這些年貼補你多少,還有臉借,我沒錢!”
方鐵成不悅皺眉,“姑母,侄兒什麼時候坑過您,這個買賣真是一本萬利的,您……”
“說了沒錢就是沒錢,欽兒此番回京要娶平妻,眼下府裡連聘禮都拿不出來,哪有多餘的給你!”
方鐵成聞言,先是一怔,而後幽幽笑了。
“我說剛剛怎麼在街上瞧見他去了客棧,原來是找新歡去了,聽說那客棧裡住著富甲天下的江南首富,那該不會就是欽表弟的二老婆吧?”
徐老夫人眼皮一跳,眸中多了幾分戒備。
“那是欽兒的心上人,我已同意她進府了,你少給我打算盤。”
方鐵成嗤笑。
“姑母,我還能不知道您嗎,讓那溫氏進門,圖的不就是她的萬貫家財,畢竟當初您連姜氏的出身都沒瞧上,如今又怎麼可能瞧得上一個小門小戶的商女。
“不過要不說咱倆是親姑侄,我呢,是做買賣的一把好手,您也不差,當初不就是看上了姜氏手裡的寶……”
“閉嘴!”
徐老夫人急聲打斷他,生怕他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讓外人聽去,一時氣得連聲咳嗽,下意識去端燕窩。
哪料方鐵成的手比她更快,盅蓋一掀,嘿嘿笑兩聲就仰頭自己喝了。
黃嬤嬤看不過去,提醒了一句。
“這燕窩金貴,闔府上下也只有老爺和老夫人喝得上……”
“行了,不就是一盅燕窩嗎,瞧你們小氣巴拉的!”
方鐵成也惱了,把空碗往桌子上一放,然後站起來。
“姑母,既然您這兒沒錢,那我也就不為難您了,我這個做表哥的好不容易來一趟,去找表弟媳婦敘敘舊。”
徐老夫人眉目驟沉,“站住!”
方鐵成齜起牙,臉上露出一絲得逞的笑來。
徐老夫人看著他,沉沉嘆氣。
“黃嬤嬤,去把我的首飾盒拿來。”
黃嬤嬤無可奈何,只得照辦。
最後,方鐵成拿著一盒首飾,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黃嬤嬤愁道:“老夫人,表少爺要是再來兩回,可真要把您榨乾淨了,眼下二少爺也正需用錢,您……”
“急什麼,不是還有姜苒嗎?”
徐老夫人沉著臉,冷冷開口。
“這三年來,她吃徐家的住徐家的,自得吐出來才行!”
之後兩日,姜苒無心外事,安安靜靜待在自己的海棠軒內整理嫁妝,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只是府裡漸漸生出一些閒言碎語,說她毫無一個正室夫人應有的大度。
姜苒不用問也知道是如何傳開的,想到三年來婆母總在她面前說,視她如同親生女兒一般的話,心中只覺諷刺。
不同於她的淡然,霜降聽到那些閒言碎語後,當場又氣炸了,叉腰站在院子裡替她鳴不平。
“刀不砍在他們自己身上,他們自是不知道疼,這種事放在誰身上能大度得起來,新婚之夜就拋下發妻上戰場,那時候盛京城多少貴女都在背後笑話咱們啊!
“原想著姑爺是個重情義的,回來後定會好好彌補姑娘,誰知竟帶著那外來女登堂入室,還恬不知恥的要您拿出嫁妝給他娶平妻,真是太欺負人了!”
剛罵完,院外忽而傳來管家的聲音。
“二少夫人,溫姑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