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進宮的馬車便接走了蘇珧。
硃色宮門緩緩關上,厚重的紫禁宮牆連一支紅梅都不能外展。
領路的小太監夾著尖細的嗓子訓話,倒是擺足了派頭。加上她,共十七位秀女各有風采,有人安靜聽著,有人四下打量。
一個身著紅衣的女子忽然過去,推下一隻金鐲,放在小太監的手裡。
“公公,我們這些人什麼時候才能見著陛下呀。”
小太監掂了掂金鐲的分量,一拂手用袖子擋住,笑道:“小主容顏傾城,定然能得到陛下青睞。”
看見行賄有用,幾個秀女也拿出自己的私銀,給小太監塞過去。
蘇珧勾了勾嘴角,站在不遠處一動不動。
“你怎麼不跟她們一樣去行賄?”一道聲音從她身後響起。
蘇珧側頭看去,一個嬌俏的女子身著靛藍羅裙,江採月環臂看向不遠處,高高抬起下頜,微微蹙眉,似乎是對這樣的亂象不滿。
蘇珧搖了搖頭,聲音弱了幾分:“大概是因為窮吧,我是家中庶女,本就不應該進宮,更何況,一入宮門深似海,不如不被選上。”
江採月目光在蘇珧身上停了許久,眼底閃過一絲暗光,隨即過去拍了蘇珧的肩膀:“我也覺得,這皇宮有什麼有趣的!若不是……算了,你叫什麼名字?以後我罩著你!”
蘇珧有些受寵若驚地低頭,低低迴了一聲:“翰林蘇氏,單字珧。”
“我呢,叫做江採月,來自輕沭城。”
輕沭城,地屬南境,是魚米之鄉,人民靠水而生,多為漁民。
“噗嗤——”剛剛拿了金鐲子的女子不禁笑出了聲,“輕沭城是什麼野城,不就一群打魚的嗎?也對,一個庶出女也就該跟一個滿身魚腥味的野丫頭在一起。”
“野城?”江採月插著腰,傲氣地抬著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輕沭城位於南境,隸屬我燕朝一百四十七年,你說這是野城?”
王朝領土的事情可不能亂說,紅衣女子不敢接這話茬,不由得狠狠跺了下腳。
暗罵了聲:“兩個窮鬼。”
蘇珧眨了眨眼,有些崇拜地望向江採月。
後者極其受用,牽著蘇珧就繞開那群秀女,聲音不小:“蘇珧妹妹,你可不要這樣一幅受人欺負的模樣,那群人就是欺軟怕硬。”
蘇珧怯生生地點頭,掩下眸底的算計。
“嗯。”
在場的人,多是重臣家的嫡女,別說是她一介庶女,就算是蘇菡那個嫡女,也在這群人手中討不得好話。
她們皆是與她爭搶後宮席位,她早就想好了,與其費心討好,不如一開始就遠離,後宮之中,現在還輪不到她們掌權。
而這江採月,看所有人眼中皆有一幅蔑視的意味,蘇珧抿唇微笑。
江採月瞧著蘇珧的臉,眼底的嫉恨一閃而逝,她抱住她的手臂:
“蘇珧妹妹這般漂亮,以後我可要靠你了。”
蘇珧惶恐:“姐姐抬舉了,妹妹才是真的要靠姐姐呢。”
見到江採月滿意點頭。蘇珧藏下嘴角的弧度。
嘖,後宮裡能有什麼好人吶!
——
一群人在小太監的帶領下去了大殿。
小太監不做聲地安排著。
那幾個塞了私銀的人被安排在容貌一般的人身後,只為了到時候形成對比,增大選中的概率。
能豔壓蘇珧的容顏幾乎沒有,她們姐妹情深,那就讓江採月落在蘇珧後一位。
江採月皺了皺眉頭,卻未作聲。
蘇珧演著小白花,她也當作沒看出此種玄機。隨著秀女蓮步輕挪。
臨著進殿,高位之上,僅有二人。女子面容精緻,不怒而自威,看來也不過三十餘歲,黑袍拖曳而下,繡錦繡山河,乃當今太后——戚氏那容。
而另一人,目光威嚴地掃視下方秀女,明黃龍袍已然彰顯了其身份。當今聖上,裴景晏。
蘇珧深吸一口氣,背後突然略過一陣風。
嬌俏的少女站在大殿之中,不卑不亢地仰起頭,聲音清脆:“陛下,民女要狀告林公公收受賄賂,收秀女錢財。”
林公公,正是給她們帶路那個太監,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奴才冤枉啊!”
太后斜斜睨了一眼而來,漫不經心開口:
“這是誰家的姑娘?怎麼這般不懂規矩。”
太后輕飄飄一句話,不少人都互相對視,遠遠離開了這場鬧劇中心,生怕被波及。
江採月卻不緊不慢地望向那帝王,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
裴景晏閃過一絲心疼,安慰似的瞧了她一眼,輕輕擺手安撫。
“母后,是兒臣舊識。”裴景晏看向太后低聲開口,隨即擺了擺手起身,“母后,後宮之中收受賄賂本就該罰,怎麼還要罰舉諫之人?這太監……”
林公公跪在地上,瞬間白了臉色,急忙看向太后。
戚太后微微頷首,抿了口茶。
“一切依陛下吧。”
裴景晏下令道:“拖下去,車裂。”
林公公張惶四顧:“陛下,奴才……”話音未落,林公公被侍衛捂住嘴拖下去。
“朕竟然不知,一個選秀竟然有貪汙,所有給了銀子的秀女,驅逐出宮。而江氏,直言納諫,封為言妃。”
裴景晏遙遙一笑,少年天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晏……”江採月微微勾唇,想說什麼,顧忌到四周,又趕緊低身行禮,“多謝陛下。”
但這一聲口誤,誰沒聽見?不過是都看陛下沒有發作罷了。
蘇珧跪在地上,嘴角微動。
難怪江採月不將這些秀女看在眼裡,原來是跟皇帝有舊,這個小太監,是用來給她立威的。
這一場風波平靜,任何人都記住了這江採月。
“翰林之女蘇氏!”
隨著太監傳喚,蘇珧這才盈盈起身。
少女蓮步輕移,柳腰纖瘦,卻又凹凸有致,抬起頭來見著那芙蓉面,吹彈可破,精緻異常,水眸顫顫卻又勾人。
一舉一動在規矩之中,卻又惑人瞎想。
上首的君王也不禁側目,目光閃過一絲驚豔。
戚太后自然注意到皇帝的神色,也多了幾分滿意,問了幾個問題,蘇珧也答得滴水不漏。
只是這身份,翰林家的庶出女兒。
“封為答應。”
一錘定音。
蘇珧叩首謝恩。
——
蘇珧進宮,就帶了青霜一個丫頭。
和以往一樣,先是做了護膚才睡下。
等皇帝寵幸?她尚有自知之明,第一夜,皇帝要麼選擇位高權重之人的女兒,或者,他那“心上人”。
果不其然,第二日去給皇后請安,就聽見嬪妃們私下討論皇帝去了言妃那裡。
等到皇后出來,所有人噤聲。
嬪妃們紛紛跪下:“拜見皇后娘娘。”
皇后的目光在所有人身上停留了片刻:“起來吧。”
眾女紛紛落座。
皇后咳嗽一聲,看向四周:“本宮昨日身體不適,未去觀禮,聽說陛下又得了美人,封了妃位,不知是哪位妹妹?”
曹貴嬪不禁冷哼了聲:“還沒來呢,也不知是恃寵生嬌,還是不懂規矩。”
皇后尚未開口,一道聲音自門口響起。
“妹妹不過是起晚了些,姐姐怎就如此編排妹妹?”江採月與昨日完全不同,換了足以表明妃位的服飾,在侍女的攙扶下悠然進屋。
不輕不重行了個禮,就近坐下了。
曹貴嬪心不甘情不願地行了禮:“言妃雖入宮就得了恩寵,但這也太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裡了。”
“貴嬪,後宮之中謹言慎行,今天在這裡,本宮尚能寬容一二,若是得罪了聖上,太后,誰都保不住你們。”
皇后面上沉穩,似乎根本不為所動。
蘇珧悄悄看著皇后的神色,曹貴嬪想讓皇后出頭,那也算是打錯算盤了。
江採月笑盈盈應下了:“皇后娘娘說得沒錯,後宮之中理應謹言慎行。昨日陛下只是看在舊日情分才來小聚,今日請安晚了,多謝皇后娘娘大度,未曾怪罪妹妹。”
江採月每一句話都似天真少女,偏生得,此時皇后不應,就是不大度。
蘇珧擰了擰眉,如果說選秀之時,故意搶在她前面出風頭是巧合也就罷了,現在這一招,這言妃,也並非表面那般“天真”。
皇后尚且沉得住氣,看向妃嬪:“言妃說得極是,你們要記住,陛下願意做什麼,我們做妃子的,自然不能干涉。”
“謹遵娘娘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