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屋外天色徹底黑了下來,寒風呼嘯,透過門窗縫隙溜了進來,沈家人早早各自回房。
顧清現在暫住的屋子是沈家已出嫁的女兒沈桃還在家做姑娘時住的,沈阿孃端了水進來同他一起洗漱,打算今晚上和他一起睡。
大夫之前來看診時特意交代過,顧清身上帶傷晚上怕會燒起來,身邊有個人安心些。
洗漱完兩人躺上床,其實應該叫炕,顧清以前只是聽說過,從沒見過,如今躺在上面,只覺得源源不斷的熱意冒上來,蒸騰得人從頭到腳都是暖呼呼的。
可能是白日里睡得多了,顧清一時半刻沒什麼睡意,沈阿孃看顧清精神尚好,便輕聲詢問他還記不記得自己怎麼暈在村口的?
顧清恍惚了一下,才慢慢開口。
他原是南渝府城人士,家住雲山縣柳樹村,三歲時就沒了娘。
六歲時,爹爹娶了後孃,開始後孃待他還好,可等後孃的孩子出生後,他的日子便愈發不好過,畢竟他是個小哥兒,年紀還小,沒法幫家裡幹什麼重活。
十歲時,他爹在後孃的攛掇下,將他賣給了鎮上的富貴人家做小廝,幸得府裡小少爺的青睞,一直將他帶在身邊,伺候人雖累了點,但好歹也過了幾年安穩日子。
可惜災禍無情,一場洪澇淹了半個雲山縣,為了避難,他所在的府邸舉家北遷,在路途中稍作休整時,突然遇上了山匪,大家逃的逃、散的散,他那時剛好在另一頭的林子裡找水,走得深了些,幸而躲過一劫。
再之後,他雖然又驚又怕,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像個無頭蒼蠅似的,沿著山路轉了好幾天,餓了就只能摘些野果果腹,渴了就用樹葉捧著溪水解渴。
不知走了多長時間,終於看到山腳下出現村落,下山的路上一時沒穩住,腳一滑,就從半山坡摔了下來,頭上的傷口和腳踝應該就是滾落的過程中碰到的。
說到這,顧清輕輕嘆了口氣,嘆自己糟心不安的以前,也嘆自己迷茫不定的往後。
寂靜無眠的夜裡,這一聲輕嘆格外清晰,沈阿孃心中酸澀,抬手輕輕拍了拍顧清的肩,讓他別多想,好好休息養好身子再作打算。
清晨雞鳴,沈阿孃早早起來在廚房忙活。
冬日天寒,地裡沒多少可做的活計,村裡人有需要的便會趁這時候起地基造房屋,沈阿爹這幾日便是在幫村口磨坊家的挖地基。
沈阿孃將灶裡火添旺,鍋裡的雜糧粥已經咕嚕嚕冒泡,上面蒸了幾個之前做好的白麵饅頭和鹹鴨蛋,待鴨蛋蒸熟,她將饅頭撿進一旁的碗裡,鴨蛋對半切開,鹹鴨蛋黃早已起沙,裹著流油冒了出來,沈阿孃趕緊用饅頭將流出的黃油擦拭乾淨,連刀面沾著的也沒放過。
這鹹鴨蛋是她從孃家帶來的手藝,用的都是真材實料,可不敢浪費。
院子裡,沈毅也早早起來,喂完後院的牲畜之後進到廚房,將沈阿孃做好的早飯端到堂屋。
剛進堂屋,就跟準備去廚房幫忙的顧清迎面碰上,小哥兒的臉色還是有些蒼白,精神卻比昨天好些,他對顧清微微一笑,隨即轉頭去叫沈杏起床。
顧清看著沈毅轉身的背影愣了一下,昨日意識不太清醒,只是在昏昏沉沉中隱約感覺抱住自己的臂膀結實有力,今日才算看清了這人的模樣。
“他長得可真高啊!”顧清心想,比自己高了一個頭還多呢。
——
吃過早飯,沈阿爹扛著鋤頭往村口去做工,沈毅從後院牽出馬騾,套上板車,準備去外村尋摸有沒有賣豬的。
他是個屠夫,在鎮上租賃了一間小鋪,專門做這宰殺賣肉的生意。
平日裡一般是賣豬肉、雞鴨禽畜等,偶爾也會從獵戶手中收些野味來賣,不過那都是等趕大集或年節時人多才做的生意。
“娘,我出門了。”沈毅在門口套好板車,坐上前頭,衝著廚房喊了一聲便往外去了。
沈阿孃正在廚房內歸置碗筷,問完應了一聲,也沒往外走,倒是沈杏聽見二哥的聲音,還沒睡醒的頭腦清醒了些。
堂屋裡,顧清坐在炕上,手上拿著一件破洞的衣裳縫補丁,他的手法很細緻,縫出的針腳又細又密,且還將縫補的痕跡藏進了衣服裡面,不仔細看都看不出是補丁。
他縫的是沈杏的衣裳。
因著傷了腳,沈阿孃不叫他做其他活,他又實在閒不住,哪能白吃白住還白白叫人家伺候,看到炕頭上放著的針線籃子,詢問過沈阿孃,便拿了過來。
他被賣到雲山縣的那戶人家,家裡做的就是綢緞莊的生意,他又是伺候府中少爺的人,因此,府裡的繡娘在給少爺教授時,他也在一旁聽著、看著,久而久之,就學會了些精細的針法。
沈杏本是躺在一旁轉頭看,看著看著就坐起來,湊到顧清身邊,驚呼:“清哥哥,你真厲害呀,這縫得一點都看不出補過了!”
沈杏從顧清手中接過補好的衣裳,愛不釋手的捧著看。
這件衣裳是前年阿孃給她做的短襖,鵝黃色的細布面料,她可喜歡了。前兩日穿著出去玩時不小心摔了一跤,蹭出一個洞,她可心疼了,沒想到清哥哥這麼厲害!
她從炕上跳下來,迫不及待穿上補好的衣裳,蹦蹦跳跳往廚房去,“阿孃,我衣裳補好了!清哥哥可厲害啦!”
沈阿孃看著小女兒的笑臉,心裡也高興,湊近仔細看看,還真像小杏兒說的那樣,看不出什麼痕跡,她和沈杏一起回到堂屋,笑著誇了顧清幾句。
顧清抿嘴笑了笑,沒多說什麼。
——
顧清就這樣在沈家住下來,也慢慢了解這個地方。
嶺西村地處北關府城下的昭興鎮,沈姓是村裡的大姓氏族,有一位族長和三位族老,平日有村長打理村內各項事務和保正負責村裡治安,沈大伯便是村裡的保正。
沈阿爹是沈家老二,在嶺西村算是過得不錯的那類。
青磚瓦房,後院養著三頭豬,十隻雞和二十隻鴨子,有十二畝旱地,八畝水田,沈阿爹每日起早貪黑、悉心伺候。
沈阿孃是隔壁鎮楊柳村人,沈阿爹年輕時隨舅舅出門跑過一陣子商,途徑隔壁鎮時遇上了和阿孃來趕大集賣鹹鴨蛋的沈阿孃,一見傾心,從此生了根,安了家,再也沒往外跑過。
除了沈毅和沈杏,沈家還有一個兩年前出嫁的女兒,名為沈桃,嫁給了鎮上酒坊的小兒子,過得比大多數鄉下人都自在些。
還有一個在鎮上書院讀書的小兒子,名叫沈辰,只有年節時才會休假回家。
顧清在沈家住了約半月,腳踝的傷慢慢養好,額頭上的傷只要不見冷風也無大礙,日日和沈阿孃、沈杏呆在一處。
身子見好,他也愈發勤快,不光衣裳縫補,打掃院子、燒火做飯,只要他能做的都不會推辭,他是真心感謝沈阿孃一家,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只能多為沈家做些事彌補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