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沉早死的娘,徐松才是個有背景的。
據柳氏的回憶,群玉縣這個徐家,往外數好多好多代,是神都燁陽徐家的旁支。
徐松才是徐家旁支,不知道庶了多少人的庶出子孫。
虞西書院當初在群玉縣開山教書,徐家先輩也是鼎力支持過的。
柳氏拉著徐青沉來書院報道時,曾指著飯堂外的一片假山石說,這些都是你太奶奶捐贈的。
所以徐青沉在虞西書院這麼久,到處被奚落,夾著尾巴做人。
但是去飯堂吃飯,她是有底氣的。
咱也是交過贊助費的,太奶奶給咱交的。
收拾好筆墨,課堂內不允許進食,她疊好情詩,揣著裝餅子的小包袱,挺起胸脯下山去飯堂。
虞西書院的飯堂建在半山腰,遠離授課區。
先生們說庖廚有煙火氣,有礙斯文。
徐青沉嗤之以鼻,但凡飯堂離得近一點,她都能省下一塊餅子的口糧。
爬山太累了。
好在雨已經停了。
一場秋雨一場涼,徐青沉裹緊自己的單衣,心想下學要去西街逛逛,買些棉花回來,讓柳氏給她做冬襖了。
原先那件冬襖已經穿了三年,袖子都短了,棉花也硬邦邦的,一點也不暖和。
南方的雨雖然停了,但空氣中也有一層洋洋灑灑的雨霧,溼漉漉的碧綠在霧氣中朦朦朧朧,遠處的湖泊中,還有三兩小舟飄搖。
“有人為生計發愁,有人詩與遠方。”
“該死的封建糟粕,該死的有錢人!”
徐青沉羨慕地看了一會小舟上瀟灑的身影們,拍掉滴落在自己額頭的水珠,拐個彎進了直通飯堂的近路。
“鑑止,你看,誰來了。”
女子們熟悉的,優越的嗓音隨著破舊青衫的進入,轉移了話題。
“青沉妹妹,你這衣衫沒有一日是整潔的。如此形容來來去去,實在有礙觀瞻。”
“呵呵,蘇姐姐就有所不知了,鄉里土人,哪裡有羞恥心的?”
“哈哈哈……”
嘲笑聲不絕於耳,徐青沉充耳不聞。
她貼著牆走到飯堂的小菜窗口,跟開飯大爺要了一碟免費小菜並一碗熱湯水。
秋雨後,寒氣逼人,她的下身衣物早間騎驢都溼了,貼身穿了一上午。
若不喝點熱湯水,她怕自己感冒。
窮人生不起病,她上一回風寒,柳氏給她灌的土方子,她都不敢回憶第二遍。
鄉間土方子,太土,太野了。
風寒是好了,腸胃炎來了。
徐青沉對自己的定位很清晰,她是來這個書院讀書的,她的目的是考取功名,改善生活,並不是結交朋友。
這些人看不起她,書院裡沒有人願意和她好好說話,她爹為了她進書院,在山下跪了兩天的事蹟,無人不知。
在這些人眼裡,窮是原罪,窮還想要往上爬,那就更是罪不可赦!
整個書院,只有山長之孫,脾氣溫良的潘圖南,願意和她說兩句話。
於是徐青沉便想辦法主動結交,拿到了她手裡科考絕密私家資料。
她從小雖然不學無術,但一直目的性很強。
“好哇,我們與你說話,是當做聽不到了?”
“攀上李家少爺,是覺得自己不一樣了?”
不知被誰斜斜踢出來的凳子,咣的一聲,一下撞到了徐青沉的腿上。
她一把扶住牆,才免於摔倒,但手裡那碗熱湯卻撒了一地。
徐青沉:“艹。”
那群人靜了一瞬,而後鬨堂大笑。
“鑑止,你看她的狼狽模樣!就這破落戶,也敢自稱是徐家人……”
徐青沉猛地抬起頭,直直看向人群簇擁中的女子。
有的人置於人群中,便猶如鶴立,天生與眾不同。
如同落入魚目間的一塊剔透的寶石,熠熠生輝,光華自轉,眾人只能沐其餘輝,黯然失色。
綢衫美玉中的女子一襲淺紫圓領袍,束冠,不沾煙火的瑩白手指支著下頜,始終垂眸看向盞中茶水,窗外水色暈光,落在她挺立的鼻尖,薄削的唇。
這是徐青沉最討厭的人。
是一次次將她比進泥裡的對照組。
這位就是神都燁陽,徐家嫡系的女少君,徐觀,字鑑止。
徐青沉簡直搞不懂,這種金尊玉貴長大的大小姐,莫名其妙來這種鄉下地方讀什麼書?
若說虞西書院名聲遠揚,但怎麼也比不上神都的國子監吧?
簡直就是來克她的!
她前頭藉著燁陽徐家的旗號,哭哭鬧鬧挾恩以報,進了書院。
後頭就來了這麼個,丰神俊朗,貴氣無雙的正派燁陽徐家嫡女君。
倒黴催的。
徐青沉的下身衣物被雨水打溼了,一直沒幹,現在又被熱湯淋了,再加上耳邊窸窸窣窣的聲音,忽然間,不知道哪根弦忽然繃斷了。
她將腕間的小包袱放在桌上,又將小菜放下。
揚起燦爛的笑容,她討好地走向她們。
一張張養尊處優的面孔看向她,笑意戲謔。
忽然,她猛地一撲。
拽住了那氣定神閒發呆的徐女君,徐青沉揮拳便打!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變態。
徐青沉這下是個爆發的變態。
徐鑑止蹭然起身,想要甩開她,周圍人七手八腳扯著她的胳膊腿。
徐青沉嗷了一聲,掙開束縛,一把揪住徐鑑止的領口,一群人的重量隨著覆壓而來,驚慌的呼喊呵斥。
“砰!”
徐鑑止被壓倒在了地上。
“徐青沉你在做甚?”人群中的寶石女君終於捨得開口了。
徐青沉一巴掌甩在她的臉上,被拖著一步步後退,索性一口咬在了能咬的地方。
拖行中,指甲劃過徐鑑止的脖子,被咬住胸膛的徐鑑止瞬間滿臉通紅,悶痛了一聲。
“不準再動!”
七手八腳的人群被徐鑑止喝制,她雙手按住徐青沉的腦袋,“鬆口!”
徐青沉理她才怪。
徐鑑止壓制著臉上羞惱,咬緊牙關,“你這樣,成何體統?”
徐青沉一肚子髒話,但是不肯鬆口,就是罵不了。
徐鑑止捧著她的腦袋,也不敢用力,就看到她的手在旁人的壓制中鑽出來,朝她豎起了一根中指。
徐鑑止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豎完中指,徐青沉又開始扣她的手。
纖細的手,撓在徐鑑止蓋住她腦袋的手上。
徐鑑止不合時宜地想著,這女人的手真小,腦袋也很小,她輕輕一攏就握住了……
瞬息回神,她微擰眉,翻身將她壓在下面,摁著她的額頭,讓她抬眼看來。
“我讓她們向你致歉,鬆口!”
她加碼:“你要怎樣我都答應你!”
徐青沉擠了擠眼,當真?
徐鑑止緊緊抿著唇,胸前的疼痛令她白玉般的面龐有些抽動,她平生第一次受到這樣無恥的襲擊。
“難道我會做言而無信之事?”
徐青沉又撓了幾爪子,揪住徐鑑止的領口,鬆了口。
徐鑑止爬起來,徐青沉借力也站了起來。
“還不鬆手?”
徐青沉鬆開爪子,昂著頭。
徐鑑止低頭整理衣物,幾根手指頓在胸前溼漉漉處,側眸瞥向某人,那人唇間還沾著水色,可見啃咬得下了大力氣。
簡直是無賴!
“你從前在家中,你母親便是這樣教你禮儀規矩的?”徐鑑止忍不住對她指指點點。
徐青沉擦了擦嘴,美麗的臉翻個白眼,“我娘死得早,你不如下去問問她?”
徐鑑止:“……”
她斂眸,隨後看向周圍圍了一圈的同窗女君。
她們一個個憤憤不平地盯著徐青沉,只要徐鑑止一聲令下,她們就能撲上去,將徐青沉揍得媽爹不認。
“道歉!”徐鑑止沉聲。
她們詫異,她們只以為方才是徐鑑止讓徐青沉鬆口的權宜之計。
“鑑止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