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一路駛向天津飯店,柏雨山接到龍椿來津的電話後,就早早預定下了房間,還在房間裡準備了龍椿要穿的孝服。
片刻後,龍椿下了車,柏雨山默不作聲的跟在她身後。
兩人走路幾乎沒有動靜,且都低著頭一言不發。
做他們這一行的,引人注意就是自找死路。
龍椿今日冒然來津,還在白天出門,這其實也是忌諱的。
但沒辦法,皇上一輩子也得御駕親征幾回。
人情上的事,她不得不成全。
龍椿先一步進了房間,柏雨山沒有跟著進去。
他站在酒店的走廊裡來回望風,確認四周無虞之後,才懶散的點上了一根菸,邊抽邊靠在門框上,等著龍椿換好衣服出來。
龍椿進了房間後,先是進浴室裡洗了洗手,又在鏡子裡看了看自己的臉。
她的臉還是那樣,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眼睛是眼睛,眉毛是眉毛。
沒有一點特色出挑的地方,也沒有一處扎眼醜陋的地方。
倘若照相館裡要拍一張標準女子肖像作為樣片,那麼龍椿這張普通到讓人無話可說的臉,簡直再合適不過。
龍椿對著鏡子笑了一下,發覺自己的笑容也很平常,無甚特色,甚至還有一點白開水般的乏味。
她撇撇嘴,想起在來津的火車上見到的一位女子。
那女子穿學生裝,大眼睛,長睫毛,小臉白的像是被糯米紙糊住了。
長相雖不絕色,但笑起來甜的像根兒糖葫蘆。
龍椿挺喜歡那種長相的,美不美麗不打緊,至少看著喜慶嘛。
她就不行,她不喜慶。
龍椿幽幽嘆了口氣,心裡暗暗的想著。
倘若人真有來生,那她也要投胎去一個讀書人家,做一個達禮小姐,嫁一個文明夫婿,生一對可愛兒女。
如此這般,才算得上是美滿人生吧?
龍椿一邊微笑著幻想,一邊將床上的孝服換上。
她素日是不穿裙子的,柏雨山也知道她這個習慣。
所以他給她準備的孝服,只是一件奶油白的牛津布襯衣,並一條緊腿的黑色英式高腰褲,鞋子也是輕便好走的中腰馬靴。
這一身打扮,比之天津小姐們平常的裝束,簡直有些女扮男裝的嫌疑。
它們更像是騎裝或者獵裝,男子穿起都會稍顯硬朗,可穿在龍椿身上,卻一點兒也不違和。
大抵是因為她一米七八的個頭兒,撐住了衣服的形廓。
再加之她腰身精瘦,肩頭平直,大臂小臂雖然纖細,卻隱有肌肉勃發的痕跡。
是以這一身行頭,竟叫她穿的十分利落。
拾掇好了的龍椿將兩隻手伸到腦後,將自己的及腰的長髮捏成三股,粗粗編了一個麻花辮。
又將麻花辮盤桓起來,挽成一個乾脆的髮髻。
末了,她又拿起床上的一朵小白花,簪在了麻花辮髮髻上。
臨出門前,龍椿又回到浴室裡照了照鏡子。
鏡子中的她身姿利落,眉眼平順。
盤起的髮髻隱約帶給她一點小婦人氣質,倒比往昔看著多情。
龍椿對鏡一笑,挺滿意自己今日的裝扮。
笑著笑著,她又在心中暗道,怪不得說女要俏一身孝。
連她這樣殺戮無邊的女子,都能被一朵白花襯托出楚楚可憐的意味,可見老話兒是在理的。
柏雨山見龍椿出來後,莫名呆了一下。
他不是沒有見過龍椿勁裝在身,他只是沒有見過龍椿盤發戴花。
柏雨山眨了眨眼,誠懇道:“阿姐簪花很美”
龍椿甚少聽別人評價自己美醜,而今乍然一聽,居然還挺入心。
於是她慈愛的摸了摸柏雨山的腦袋,矜持的說了句。
“知道了”
柏雨山身高有一米八六,旁的女子想在他不低頭的情況下摸他腦袋,那是十分為難的。
好在龍椿身量高,伸手便能摸到。
龍椿帶著柏雨山下了飯店大堂。
正準備乘車趕去韓公館奔喪,就見韓子毅身穿軍裝,肩佩孝章的站在飯店大堂裡。
龍椿人還站在樓梯上,韓子毅就抬頭望了過來。
兩人目光於空中交匯,彼此都是一愣,愣過之後,又雙雙點頭致意。
須臾間,韓子毅挪動腳步走到樓梯下。
等著龍椿走下來的同時,還預備伸手接應她一把。
可龍椿極少被人當做淑女對待,是以他這廂一伸手,龍椿先是一愣,並不知他要做什麼。
於是下意識就把一直捏在手裡的咖啡奶糖給了他,還從善如流的接了一句。
“節哀啊,韓少帥”
韓子毅聞言一怔,卻又笑了。
他笑納了這顆奶糖,見四下無人後,便俯身到龍椿耳邊低聲道。
“咱們都領了婚姻文書了,你還連名帶姓的叫我嗎?”
龍椿愣了愣,伸手攙住了韓子毅的胳膊,兩人一邊向著外頭走去,一邊放低了聲音談話。
“話是這麼說,只是我怎麼叫你呢?子毅?還是你有表字?你說一個出來,我聽你的就是了”
韓子毅聞言,眉眼一動,他想起了白夢之自幼叫他韓家哥哥的情景。
彼時那丫頭雖叫的不情不願,但脆生生的少女嗓音叫出一聲哥哥來,還是很能酥人骨頭的。
他挺想念曾經那份心動的。
“你叫我哥哥吧?”韓子毅說。
“嗯?”龍椿疑惑了。
她伸手拉開了飯店外的車門,躍身坐了上去,韓子毅緊隨其後。
柏雨山則很有眼色的和汽車伕坐在了頭排,把後頭的位置讓給了二人。
待到四人坐定,韓子毅伸手對著車窗外招了一下。
那輛送他來天津飯店的凱迪拉克,就跟隨在了柏雨山的車後。
龍椿坐在後座若有所思了一會兒,又問:“你幾歲?”
“二十八”韓子毅答。
“幾月生呢?”
“二月十二”
龍椿聞言一樂,反手就捏了一把韓子毅的臉皮。
“那你當不了我哥哥,我二月九生的,足大你三天!”
韓子毅看她樂的真心,便也跟著她笑了,又道。
“可惜了,那你叫我表字吧”
“臺甫是?”
韓子毅低頭剝開了那隻咖啡奶糖,又捻著糖紙送進了龍椿嘴裡。
“懷鬱,韓懷鬱”
龍椿聞言低頭一笑,咬住奶糖安穩靠在了後座的牛皮軟包上。
她想,韓子毅這個表字很好,因為韓子毅這人看起來,的確是有一些憂鬱氣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