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煙,氤氳了此刻洛瑩的眼眸。
又被她以意志清醒地抹去。
再睜眼,澄澈空明,銳意不悔。
前世的最後,扶玄道宗遭妖門大舉入侵。
彼時已是一介散修的她挺身而出,燃盡了每一縷神魂、流乾了每一滴精血,以身護宗而亡。
她該留的,都留下了。
她欠的恩,都還清了。
這一世,她要活出個自我!
長明峰留不下我……
“那我便不留了。”
明明是極輕極淡、透著虛弱的言語。
落在清玄道君的耳中,卻令這位泰山崩於前尚且能面不改色的道尊怔了怔神。
他平生第一次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
“洛瑩!你若再執迷不悟,師尊會對你徹底失望的!”
出聲的男子一襲白袍,面容俊朗、正氣凜然。
他便是清玄道君的首徒,洛瑩的大師兄。
簫矩。
人如其名,規規矩矩。
但凡師尊做出的決定,他都是最堅決的執行者。
按理說他是最不應該在這一刻站出來、勸洛瑩認錯的人。
倒顯得他是為師妹的一時衝動找補似的。
可洛瑩已經不在乎了。
更何況記憶裡,她在大師兄的眼中總是千錯萬錯。
同樣的一件事,她做再好也能被挑出毛病。
換了池寧寧來做,再偷懶敷衍也能得到大師兄的鼓勵。
前世的洛瑩許是被打壓久了,催生出了自卑討好的心理。
只怪自己不能做得更好、令大師兄滿意。
直到後來才明白。
原來錯的從來都不是事。
而是人。
洛瑩只當是聒噪的風吹過耳旁。
她咬著牙,用盡疲弱身體最後的一絲力氣站起來。
單衣正薄的少女搖搖晃晃、氣喘吁吁。
周圍是白雪皚皚,視線裡卻是漆黑一片、天旋地轉。
彷彿下一刻就要跌倒似的。
“哼,還在扮苦肉計嗎?”
“寧寧直至昏迷都不敢相信你這位師姐會對她出手!”
“還以為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我們?”
繼大師兄簫矩之後,長明峰上的二師兄贏翳目光中閃過一縷陰鷙地冷冷開口。
他本是人間的皇帝,聽聞清玄道君下凡。
寧可舍了江山,也要追隨道君而去。
道君見他心誠、又是身負大氣運者,也便收為了弟子。
贏翳在道君的弟子中,最是高傲自負,乾綱獨斷。
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斷,也許更極端一點,他只相信自己。
而旁人,皆是他可利用、駕馭的棋子。
前世的洛瑩,敬他為師兄,可沒少被他呼來喝去地使喚。
後來洛瑩害怕被師尊趕走、被師兄們拋棄,變得怯懦乖順,更是被他視作奴婢般頤指氣使。
洛瑩終於立住了身子,不動不搖。
她緩緩挺直脊樑,仰起慘白中透著破碎之美的小臉。
轉過身去。
在雪地裡一步一個腳印,深深淺淺地下了山。
連一次頭也沒回。
贏弈的眼神陡然間暗得可怕,深邃的瞳仁中似燃燒著漆黑的墨焰。
他不解,明明錯的是她,她怎敢……
簫矩啞口無言,不敢置信地望著那道漸行漸遠的小小背影。
他那一向乖巧懂禮的小師妹,就這麼離開了長明峰。
而他們的師尊,清玄道君,面無表情。
卻是獨立在山門處。
許久、許久。
少女獨自下了長明峰。
雪便停了。
柔和的陽光如同細膩的金色綢緞。
纏在洛瑩單薄的肩膀上、臉龐上,暖暖的。
連她自己也不清楚。
什麼時候,一抹淡淡的笑容就爬上了她的嘴角。
明明從今天起,自己便是一無所有、便是孤孤零零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