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飛裹著厚厚的棉大衣,憑藉原主的記憶,朝著大窪村走去。
大窪村距離安鎮很近,只有三公里,也就是六里地,就在安鎮北邊。
但因為這個時代的路不好走,路上全都是積雪,還有新下的雪,很滑。
江飛前一世是滇西人,在北湖省工作,沒見過這麼大的雪,很不適應。
他小心翼翼的往回走,走了半個多小時。
終於,他進了大窪村,走到了一個破落的土房子前。
這土房子外面還貼著兩張成親的紅喜字,在黃土牆上顯的刺眼。
“這就是我的家?”
江飛臉色格外複雜,心裡卻開始罵娘了。
他前一世住的可是一百多平米的樓房,再看這個土房子,心裡格外不平衡。
但肯定不會出錯,因為原主的記憶就是這麼告訴的。
甩了甩凍出來的鼻涕,江飛準備拽開土房子的外屋門,至少進去暖和一下吧?
但沒等他拽開外屋門,裡面卻先把門推開了,同時還伴隨著哭腔和罵聲。
“撒手,你給我撒手,我怎麼生了你這麼一個賠錢貨?”
“嫁給那個遭瘟的廢物有什麼好的?”
“你別攔著我,我現在就去老江家說個明白!”
砰的一聲,外屋門被暴力的推開,一個長的尖酸刻薄的中年婦女,氣憤的走了出來。
她看到江飛的時候,先是一怔。
“滾開,你個窩囊廢!”
“我閨女嫁給你,簡直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她狠狠的朝著江飛瞪了一眼,緊接著順著村路,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遠。
江飛望著這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一副樸素農村婦女的打扮,花棉襖,頭上繫著棉頭巾。
這是丈母孃吳桂香,也就是他媳婦宋采薇的老孃。
至於提到媳婦宋采薇,江飛的臉色格外的怪異。
因為準確來說這媳婦不是自己的,而是原主的,可自己現在就是原主了。
所以才說心裡面很怪異。
再加上前一世他一直忙著醫院工作,連相親時間都沒有,更別說結婚了,所以沒媳婦。
一個單身三十年的男青年,突然回到四十年前有了媳婦,本該是美滋滋的事。
只是原主的記憶告訴他,事情遠遠沒有這麼簡單。
宋采薇和他的確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又因為兩家老爺子定了娃娃親,所以半年前順利成婚。
可丈母孃吳桂香不滿意老江家窮,更不滿意自己是個病秧子,所以前挑後撅的想要攪和兩個人散夥。
江飛望著眼前這一幕,不出意外就是母女兩個人又吵架了。
這個丈母孃,又來軟磨硬泡閨女,想要讓宋采薇和自己離婚。
“當家的?你回來了?”
一陣驚喜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聲音透著幾絲的疲倦和顫抖。
江飛抬起頭,看向門口站著的年輕女孩,不禁目光一滯。
一個看起來只有十八九歲的女孩,穿著花棉襖,棉襖都有些破舊,好幾處縫補。
一件黑色褲子,以及一雙棉鞋,但卻是破的,都有些飛邊了。
她還綁著兩根麻花辮子在後面,臉上還透著一股青春氣息,只是眼中卻有些死板無神。
這一幕讓江飛心裡莫名的有些痛,這種痛來自於時代的痛,也來自於內心的疼痛。
原主對宋采薇有愧,自己對這個時代有嘆息。
本該是上學年紀的女孩,現在卻早早結了婚,這是何其的不公平。
江飛又看了眼身前的這個兩間土屋,這個泥土房子頂,有厚厚的積雪。
他真擔心什麼時候,這些厚厚的積雪把房頂壓塌了,那可就死球了。
“當…當家的,你,你快進屋吧。”
宋采薇原本是侷促不安的站在門口,說話間又連忙讓開。
她雙手揉搓著花棉襖的邊角,眼裡甚至透著幾絲緊張。
江飛覺得有些奇怪,宋采薇至於這麼怕自己嗎?
他沒多說什麼,朝著屋裡面走去。
果然不管再破的屋子都能抗風庇暖,進屋之後立馬就暖和很多。
“當家的,快上炕休息吧。”
宋采薇連忙給江飛脫下厚厚帶著寒氣的棉大衣,又把炕上的線團收拾乾淨。
她在織毛衣,所以看起來凌亂。
江飛也有些緊張,他都不知道怎麼和宋采薇相處。
畢竟對於自己而言,宋采薇應該就是個陌生的小妹妹一樣。
當然自己這個時候也只有二十一歲罷了。
“當家的你都快一天沒吃東西,我給你熬了粥,你快喝點吧。”
宋采薇幾乎是討好般的將一碗粥從鍋裡端出來,也不怕燙手的端到江飛身前,碗有些破舊,還殘缺一個角。
裡面的米粥也是黃橙橙的小米粥,因為沒有多少米粒,所以全都是米湯。
江飛此刻有些反應不過來,他本能的伸出手去接,碰到滾燙的碗,登時鬆開了手。
他這一鬆手不要緊,宋采薇已經卸了力,立馬這碗粥掉在地上,啪嚓的摔的到處都是。
這一聲脆響,算是讓江飛徹底回過神了。
宋采薇卻是被嚇的臉色慘白,尤其是看到碗碎了之後,粥也撒了一地,更是緊張的哭出聲來。
她一邊抽泣著,一邊蹲在地上連忙去收拾。
江飛看到她這樣緊張害怕,連忙開口:“別撿了,小心扎手,快起來。”
宋采薇聽到這話,微微身子一震,眼中有些詫異。
江飛他竟然在關心自己?
但她不敢抬手,生怕一抬手碰到的是江飛怒不可遏的臉,已經迎上來的巴掌。
江飛不經意的低頭看去,這才看到宋采薇的手腕上,包括脖子上竟然都有被打的淤青痕跡。
幾乎是青一塊,紫一塊的。
這讓江飛登時暴怒不已,到底是誰這麼狠心,對一個可愛的小姑娘出手?
他剛要喝問出聲,腦中的記憶卻讓他立馬閉嘴,硬是噎了回去。
竟然是自己打的?
不,準確來說是原主打的。
他竟然打女人撒氣?這到底還是個爺們嗎?
作為新時代的人,他最無法接受的就是動手大女人,這簡直就是沒本事!
“好了別撿了,小心劃破手。”
江飛連忙把宋采薇拽起來,任誰看到這麼楚楚可憐的小女孩,都會心疼不已。
這在後世,幾乎就是讀大學的年紀。
宋采薇被拽了起來,她侷促不安的看了眼江飛,又急忙低下頭,雙手揉搓著花棉襖的衣角,心裡撲騰騰亂跳。
該生氣了吧?該打自己了吧?沒事反正也習慣了。
靜默,長達許久的靜默。
“我怎麼聞到了中藥味?”
“這是誰喝藥了?”
江飛終於在沉默和尷尬氛圍中,找到了一個切入點,他也真聞到了藥味。
他對中藥味道很敏感,也很熟悉,這都是前一世跟爺爺學習的本事,他幾乎可以溫出三百多味藥的味道。
宋采薇聽到江飛這麼問之後,眼中詫異不解的道:“當家的,那是葛大爺給你開的藥啊。”
“給我的?”
江飛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的盯著宋采薇。
宋采薇點了點頭,之後走到鐵鍋前,拽開鍋蓋,從裡面端出一碗藥。
“昨天當家的,說出去喝酒,結果一夜未歸,這藥都涼了三次。”
“當家的,你快把藥喝了吧,喝了才能病好。”
外面的雪落在屋簷頂上,又漸漸的落了下來,地上的積雪又被大風吹拂成大雪殼子,逐漸變硬。
但屋內江飛的心,卻是很軟也很暖。
“這藥不用喝了,跟我的病不對症。”
江飛委婉的開口,沒有服藥。
他此刻摸著自己的脈區。
脈沉細。
又對著牆上的鏡子,看了眼自己的舌苔,舌質發紅,且邊緣青紫,舌苔黃膩。
這是肝鬱血滯,肝膽溼熱蘊積的證候,也就是西醫所說的膽囊炎合併膽結石。
至於這藥,江飛聞到了至少五六味藥。
菌陳,白朮,桂枝,還有澤瀉,與豬苓,茯苓。
這的確是除溼熱的方子,這是菌陳五苓散,的確是個好方劑。
但沒有兼顧到肝鬱血滯,所以即便喝了也沒什麼意義。
“剛才聽你和你娘在吵架?怎麼回事?能跟我說說嗎?”
江飛繼續轉移話題,實在是不知道聊什麼。
宋采薇聽到江飛的問話之後,卻是揉搓著衣角,心裡忐忑不安。
孃親不僅今天找她了,早就在一個月前就開始了,找了自己七八次,每次都是不歡而散。
因為孃親想讓自己和江飛離婚,不準在和江飛過日子。
實在是江家太貧困了,江飛又不爭氣是個病秧子。
在她孃親看來,嫁給這樣的人家,簡直就是倒了黴。
如果不是兩家老爺子關係好,定了娃娃親的話,也輪不到江飛來娶宋采薇。
另外因為江飛的病,幾乎耗光了老江家的家底子,現在那些直系和旁系親屬更是大多冷眼旁觀。
後期的一些醫藥費,幾乎都是宋采薇自己掏錢,都是她的私房錢。
她是個很傳統的女孩,知道丈夫就是天,如果沒了丈夫,她就是寡婦,不祥之人。
“當家的,我…我娘要把我許配給安鎮收廢品的老李,我娘同意了。”
她終於抬起頭來,鼓起勇氣說出孃親吳桂香的來意。
江飛一聽這話,臉色登時塌了下來。
他的確還沒辦法把宋采薇當成自己妻子,實在是陌生。
但不代表江飛能夠承受這樣的侮辱,這已經是侮辱自己的尊嚴了。
“你娘還說什麼了?”
江飛的語氣很平靜,望著宋采薇。
但越是這樣平靜,越能夠感受到他的憤怒。
人窮志短,貧困才是原罪。
看來必須要自立自強,解決生活上的麻煩。
丈母孃瞧不起自己,想要帶著宋采薇離開,甚至寧可改嫁給一個收廢品的光棍,都不願意繼續跟著他。
“我娘說,今天去找你爹孃攤牌。”
宋采薇揉搓著手指,心裡撲騰騰亂跳。
江飛聞言不禁有了明悟。
看來剛才丈母孃離開,就上去老江家了。
這個老江家,就是自己現在的家庭。
他排行老三,頭上還有兩個哥哥,以及一個妹妹。
自己老爹江愛國五十多歲,是個地地道道莊稼漢子。
爺爺是個中醫,只是在十年前外出就診,卻再也沒有歸來,被劃為失蹤人口,到現在不知道生死。
奶奶因為爺爺的不知所蹤,整日憂愁,哭瞎了眼睛,也抑鬱而終。
總之,江家的日子的確不好。
而自己的老孃身體也不怎麼好,有些中風前兆,更不能生氣生活。
如果丈母孃吳桂香去老江家,萬一把自己老孃徐賽風惹急了,中風一旦犯了,那可就是大事了。
外面的雪已經小了很多,江飛看了一眼之後,便拿起棉大衣穿上。
“采薇,你想跟我分開嗎?”
突然,江飛轉身看向宋采薇,突兀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