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宴珠摸了摸身上光滑的錦被,現下劫匪都這麼富貴了嗎?她略略一看,這間房裡的佈置比她孃親屋子都要豪奢了。
椿芽奇怪的看了眼盧宴珠:“夫人,你別再逗奴婢了,奴婢是您的貼身丫鬟椿芽呀。”
椿芽?她並沒聽過盧府上下有叫椿芽的丫鬟。
“椿芽,你把妝臺上的鏡子拿過來一下。”盧宴珠疑心是椿芽認錯人了,便又問道,“你一直叫我夫人夫人的,那你說是哪家的夫人?”
椿芽神情奇異,她動了動唇,小心翼翼的回道:“當然兵部侍郎霍大人府上的夫人了。”
她記得父兄口中的兵部侍郎並不姓霍呀,而且她認識的公子中也並沒有一個姓霍的人,所以她微揚著頭,帶著少女獨有的矜驕:“你們一定是找錯人了,我並不是你家夫人。我姓盧,家父是太常寺卿盧文峰,不論你們主子是誰,只要你們把我送回盧府後,我父兄必有重謝。”
椿芽張著嘴,雙眼含淚得望著盧宴珠。
盧宴珠覺得這個小丫鬟的表情太怪異了,垂下眼簾,手中的水銀鏡就清晰的映照出她久病初愈的面容。
哐嘡一聲,價值連城的水銀鏡摔在地上,光鑑可人的鏡面中印著盧宴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之所以熟悉,是鏡中人她幾乎是日日相對,她不至於認不出自己的臉來。
而陌生在於,鏡中的人面色蒼白,除了一雙眼眸,已沒有半點青春朝氣的影子,美則美矣,但眉梢眼角的倦意,讓人無端想到遲暮的晚霞。
椿芽再也忍不住,她在鄉間聽聞過有人重病恢復後腦子卻燒壞了,她沒想到這樣的情景竟然會發生在自家夫人身上。
椿芽頭一次覺得夫人有些可憐,前頭夫人與二爺吵過很多次架,二爺身邊卻從未出現過其他鶯鶯燕燕,但上一次是不一樣的,她分明看到了當時二爺的眼神里是帶著殺意,那些被杖責的下人是替夫人受了過。
二爺心狠果決,現下是徹底對夫人冷下心腸了,不然也不會在昨日回府後,到現在都沒來看夫人一眼。
聽人說昨日二爺回府時,身後還跟著一輛馬車,裡面影影綽綽似乎是個身材曼妙的女人。
而今日老夫人更是把孀居的表小姐叫到府上,從前夫人性情如火又有傲人的家世,曾當著老夫人的面下令,不準表小姐再踏入霍府半步。
夫人不過昏迷了幾天,老夫人就迫不及待打破了夫人立下的規矩,讓表小姐上門,其中的意圖不言而喻。
看著夫人天真如稚子的眼神,之前有二爺有盧家撐腰,夫人都鬥不過老夫人,現在心智懵懂忘了一切的她該如何應對著府裡的風刀霜劍呀。
盧宴珠摸著臉,瞪圓了眼睛:“鏡中的人是我?”
語氣難以置信。
“當然是夫人你了。”椿芽輕聲哄著她,擔心她接受不了,還寬慰道,“興許夫人你只是病得久了,等你痊癒了,過去的事情也都想起了。等會兒奴婢再讓劉老太醫來給您瞧瞧,他醫術高明,一定能把您治好的,您不要害怕。”
椿芽不敢再刺激盧宴珠,只是暗地裡憂心夫人這種情況到底該如何處理?
她要不要把夫人的情況告訴二爺?
而此時的盧宴珠並不如椿芽擔心那樣害怕,她也是揹著父母看過許多志怪傳奇話本的,什麼爛柯人、黃粱一夢她都如數家珍,比起轉眼百年過、人變獸、男變女等志怪情節,過了最初的驚訝後,盧宴珠很快就接受了自己成為另一個自己。
只當是一場有去有回的奇遇。
“椿芽,如今的我幾歲了?我爹孃身體都還康健嗎?”盧宴珠興致勃勃的問道。
椿芽被盧宴珠晶亮的眼神看得一愣,慢了一拍才回道:“夫人你春秋正盛,如今不過二十又八。”
“哇,我都二十八歲了嗎?”對於十六歲的盧宴珠來說,二十八歲是一個很遙遠的年紀,如果不是來到了二十八歲,她永遠也想象不出來二十八歲的自己會是什麼模樣。
她撿起掉在地上的水銀鏡,新奇又認真地看向鏡子的面容,她低聲喃喃,“原來十二年後的我是這個模樣。”她彎了彎唇,無視鏡中人的蒼白與憔悴,自信又肯定的說,“嗯,真好看啊。”不愧是我呀,從出生起到二十八歲都沒醜過,一直這樣漂亮!
椿芽去扶赤腳就下床的盧宴珠,聞言,手上得動作都慢了一拍。
往常夫人不是應該哀婉又頹然地說自己已經老了,年華不在了嗎?
冷不丁聽到夫人自信的話語,她心底的悲觀都被沖淡,抬眼見夫人歪頭攬鏡自照的動作,只覺得嬌俏可愛。
椿芽沒忍住露了點笑,她趕忙斂聲,生怕惹了夫人不高興。
結果盧宴珠只是催促著看著她,讓她繼續講盧家的事情,完全不覺得自己說得話有什麼問題,也完全沒在意椿芽剛才的笑聲。
椿芽朦朦朧朧感覺到現在的夫人與之前的她不一樣了,失去記憶也會改變人的性格嗎?
“盧老夫人和盧老太爺身體都很康健,盧老太爺致仕後就在府上含飴弄孫,去年才過了六十大壽。”椿芽一面給盧宴珠梳妝,一面語氣輕柔的說道。
盧宴珠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想明白椿芽口中的老夫人和老太爺說得是她的爹孃,她覺得有些好笑,聽起來好像爹孃都七老八十了一樣。
聽到含飴弄孫,她前幾日才知曉嫂嫂懷孕的消息,真是一眨眼哥哥的孩子都十多歲了:“我哥哥的孩子是個男孩,還是女孩?”
椿芽頓了一下說道:“盧舅爺如今有一子兩女。”
“什麼?哥哥已經有三個孩子了?”盧宴珠太震驚了,哥哥知道要當爹後的傻樣就在前幾日,現在他竟然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父親了。
椿芽嘴唇動了動,不知道該不該提大少爺,她知曉夫人與大少爺關係緊張,若不是有二爺強壓著大少爺低頭,母子倆怕是連仇人都不如。
但如今這個光景,要是二爺真對夫人冷了心腸,大少爺才是夫人唯一的依靠了。
“夫人,其實你也——”
盧宴珠興致勃勃的追問:“那我哥哥最大的孩子,幾歲了?是男孩還是女孩?”等她回去後,她要好好給哥哥一個驚喜,她眼饞盧修麒的袖箭好久了,就用那個做賭注,提前知曉答案的她,肯定能贏。
“盧舅爺家中最大的孩子,比大少爺還大上兩歲,是個女孩。”椿芽小心說道。
“原來是個小侄女嗎?”盧宴珠臉上帶著喜氣,剛梳妝好,她就按捺不住說道,“椿芽,你陪我回家去看看。”椿芽說得再多,都比不過她親自回家看一眼。
相處這一會兒椿芽已經明白,夫人口中的家絕對不是指霍府,而是她出生的盧府。
“夫人,您不能去盧府。”椿芽面露難色的開口。
“為什麼呀?”盧宴珠不解道。
“因為——”椿芽看著盧宴珠純淨期待的眼眸,之後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咯吱——悠遠綿長一聲,屋門被人緩緩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