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一大早,天還沒亮,王二河便出了門。
又過了些許時刻,林洛才悠悠轉醒。
“兒醒啦,快來喝粥。”
在家裡忙碌著的王柳氏,聽見了床榻上的動靜,連忙去後房端了一碗粥過來,看著林洛笑眯眯的喊道。
粥是田裡自產的栗米煮的,說實話不是特別好喝,沒有現代的細膩,但對於目前這個時空來說,卻是主食。
林洛也是習慣了,假裝乖巧的捧著木碗,大口的喝了起來。
沒辦法,不喝粥喝啥,奶?
以前還小,沒得選擇。
再者,古人早婚,王柳氏如今也不過十七八歲,讓他一個大老爺們去……
屬實有些不好意思。
喝完粥之後,王柳氏便帶著農具出了門。
他們也是真的放心林洛一個孩童在家。
不過也是,林洛在家不哭不鬧,也不亂動任何危險的東西,再加上週遭也都是親戚,可以隨時照看,由不得他們不放心。
林洛又躺在床上睡了一個回籠覺,直到日上三竿,又才悠悠轉醒。
沒辦法,小孩嗜睡,他也忍不了。
不過睡了兩覺之後,這會兒終於精神了起來。
於是他翻下了床,提溜著王二河專門給他打造的小木板凳,就哼哧哼哧的搬到了家門口,靠著門坐了下來。
那副模樣,像極了村口的小老頭。
這,便是他這些日子以來,收集信息的渠道。
果然,不一會兒,路過的兩個婦人口中的話,便吸引了林洛的注意。
婦人甲:“唉……三年之期已到啊。”
婦人乙:“是啊,新皇登基之日,天下免稅三年,今年秋可就要重新賦稅了。”
婦人甲:“家裡好不容易存了些許餘糧,可今年這天……怕是……”
婦人乙:“誰說不是呢,恐怕今年這莊稼是保不住了,還好還有些餘糧可以賦稅,不然咱家那口子估計就要被抓去當兵了!”
婦人甲憂心忡忡:“據說關外蠻夷今年也不好過啊,好多牛羊都餓死了,你說,今年冬他們不會打過來吧?”
婦人乙面露恐懼:“那可不得了,要是真的,恐怕我們這……”
婦人甲:“唉,但求老天保佑吧……”
兩人漸行漸遠,交談之聲逐漸變弱。
林洛一手摸著小小的下巴:“關外蠻夷?”
這是他第一次聽見這個詞。
“難道類似於華夏古代突厥這種遊牧民族?”
沒有訊息,也無法瞭解,再加上他這小胳膊小腿的,也追不上遠走的那兩位婦人,於是林洛只好作罷。
聽牆角的一天很快過去。
夜晚,王二河並沒有回來。
畢竟天渭河距離王家村足足有四十餘里路程,再加上水的負重,怎麼也得明天才能回程。
果然,又過了一天,直到傍晚,林洛被村口的吵鬧聲吸引,眼下王柳氏還未歸家,於是他便自己忍不住邁著小腿出了門。
接近村口,更是一陣嘈雜,時不時伴隨著哭聲、喊聲。
林洛心裡一緊,不會發生什麼大事了吧?
於是連忙跑動起來,臨的近了,林洛才終於聽清這吵的是啥。
“天佑!我的兒啊~~!!王二河!你個挨千刀的!!你還我兒!”
“五嬸,這也不能怪二河啊……”
“不怪他怪誰!你說啊!!若不是他,我兒能走這一遭嗎?啊?!”
林洛靠著矮小的身子從圍觀的眾人中擠了進去,到了中央,才看清發生了什麼。
中央,取水隊一行近二十人,包括他那個便宜老爹在內,全都面露悲慼,更有數人渾身也被鮮血浸透,看模樣傷勢也頗為不輕,但此刻卻仍舊矗立在這裡。
地上,則是一具男人的屍首,被一名老婦人緊緊的抱著,旁邊還有……兩具狼屍。
屍首的慘狀令林洛略微皺眉,但害怕倒還不至於。
不過看現場的模樣,此刻的他也是明白了過來,明顯取水隊是遭遇了狼的襲擊,而且,應該是狼群,不然近二十人,又帶著兩張獵弓和幾把木槍,根本不會畏懼地上的這兩匹狼。
老婦人仍舊抱著屍體,一手指著王二河,哭喊道:“王二河!!你說話啊?!”
王二河的手臂也被鮮血浸溼,只見他踏步走到那哭著的老婦人面前,雙膝跪地。
躬身叩首。
哽咽道:“五嬸……是……是二河錯了……”
這一叩首,老婦人痛哭更甚,周圍人們臉上也具是痛悲。
王家村一村人都沾親帶故。
而此次天渭河取水,雖然是由王二河率先提出來,但家家戶戶存水也都不多了,即使沒他王二河,也有另外一個人提出來。
取水是既定的事實。
他們懂,老婦人自然也懂,但死的畢竟是她的兒子……
此時,村長王先陽也顫顫巍巍的被他兒媳扶了過來。
正待林洛準備繼續看下去,沒成想隨即身子一輕,就被提了起來。
“你這孩子!”
林洛有些愕然的扭過頭去,才發現是王柳氏此刻也趕了過來,面上既生氣,亦擔憂的盯著他。
林洛有些尷尬,隨後露出一副燦爛的笑容,企圖萌混過關。
可最後林洛還是被王柳氏給提溜著抱回家裡去了。
林洛趴在王柳氏的肩頭上,無奈的癟了癟嘴。
…………………………
時光荏苒。
轉眼,已到秋收之際。
可王家村內,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不出意料,今年的雨始終沒有下過。
往年,到秋收之季,再怎麼也能收穫一千四五百斤糧,可今年卻僅僅只有三十多斤!
其他戶也大同小異,整個村裡,今年收穫的糧食都極為稀少。
夜晚,茅草床榻之上。
“二河,這賦稅一交,家裡可就……”
王柳氏憂心忡忡的說道。
王二河也是嘆息一聲:“孩子他娘,家裡現在還有多少糧食?”
王柳氏面色悽苦:“原本還能撐到來年春,可眼下,恐怕只有月餘了……”
月餘!
王二河身軀微微一震。
不過隨後,王二河一隻手緊緊的攥緊王柳氏略顯粗糙的手,另一隻手輕輕的揉動著正在假裝熟睡的林洛的小腦袋,堅毅的說道:“放心,有我在,你們娘倆就不會捱餓!”
耳邊聽著王二河的話語,假裝熟睡的林洛,心裡卻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
王二河今年,也不過才二十歲而已……
二十歲啊,甚至都沒有他現實的年紀大,放在現代,那就是個學生而已。
可在這裡,他卻是一家之主,這個家庭的希望……
“對了,翠娘明兒就要生了,我們……”
聽見王柳氏的話,王二河沉默片刻,隨後沉聲道:“家裡留二十斤栗米,其餘的……都送過去吧。”
翠娘,就是五嬸家的兒媳婦……
王柳氏也沉默了,不過還是輕輕點了點頭,贊同了王二河的決定。
…………………………
天氣逐漸轉冷。
很快,便來到了寒冬。
王二河做到了他的承諾。
這段日子以來,不論是外出打獵,亦或者遠去天渭河捕魚,終歸是沒有餓著林洛他們娘倆。
可隨著入冬之後,獵物和魚都逐漸減少。
眼見著王二河日漸憔悴、消瘦的模樣,林洛也是有心無力。
他也很想改變這一切,可他卻發現,自己什麼也做不了……
生活在現代和平安寧的世界,從未捱過餓,也沒想過,這種生活的來之不易。
可到了這裡之後,他才真實感受到,對於這個時代的人們來說,糧食有多麼的珍貴。
一場大旱,僅僅只是一場大旱。
竟險些讓整個王家村都支撐不過去。
五奶奶前些日子走了,原本五爺爺就離世得早,再加上因為之前的事,導致她們家已經沒有了男人能挑起大梁。
而即使有親戚的支援,可他們自家的食物也不多啊,為了將糧食留給翠姨和自己那才出生不久的堂弟,最終,五奶奶趁著夜色自己一個人選擇了離開……
此時。
家門口,坐在小木板凳上的林洛縮了縮脖子和手腳,看著夜色下已經有些寂靜的王家村。
王二河還沒回來。
就連王柳氏也不知所蹤。
不大的家裡此刻竟顯得有些空曠。
就在林洛等的都有些困了的時候,遠方,終於出現了兩道人影。
林洛頓時清醒,連忙從小木板凳上起了身,邁著小腿蹦躂噠的朝著那兩道人影跑去。
可臨的近了,林洛的腳步卻開始沉重起來。
他看見了。
王二河渾身都被麻布纏裹著,有些地方甚至還滲出了鮮紅的血液。
王柳氏雙目通紅的攙扶著他。
王二河蒼白毫無血色的臉,在見到林洛的那一刻,仍舊勉力露出一抹笑容,顫抖著伸出了左手,一如往常的揉著小腦袋。
輕聲道:“爹沒事。”
這一刻,林洛有些怔了……
…………………………
開春之前,終於下了一場雪。
王家村內,雖然被凍得打哆嗦,但大部分人卻激動了起來。
瑞雪兆豐年,今年,再也不會向去年一樣大旱……了吧?
王二河身上的傷,在躺了一個月左右就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可大抵是傷了根基,相比以往,身子骨也虛弱了很多。
林洛雖然知道可能和貧血有關,但……
他前世也不是醫生啊,而且,一般人有問題就百度,又怎麼會去記一些雜七雜八的知識。
知道是貧血,和知道怎麼治貧血,這根本就是兩碼事。
而村裡雖然有個九爺爺,早年外出學過一點醫,就連之前王二河的傷也是他給包紮好的。
可林洛去問了之後,他也表示沒有辦法。
畢竟他只學了一點醫術,就真的只有一點……
這是第二次,林洛覺得自己心裡,有些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