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承宇也清楚地聽到了徐澄寧的評語,眼中閃過不甘,道:“既然方默那個廢物能去,那我們也能去。”
在場的所有人都不覺得自己會比方默弱,方默花了多少年才築基,他們又花了多少年?而他們手中有周師兄提供的劍,只會更強。
梁承宇一邊抵擋劍意,一邊躍躍欲試往前道:“周師兄,我們去追上他們。”
既然來到這裡,自然不是為了待在最安全的外圍,而是為了在與劍意的戰鬥中領悟本宗劍法。
周庭軒想了想,那個位置自己也不是沒到過,護住六人並不是什麼難事。
他衡量了一下這幾個人的實力,也覺得他們既然後來居上築了基,不會比方默弱。
便點了點頭,囑咐道:“好,循序漸進地過去,保持好自己的氣息和節奏,不要冒進。”
周庭軒在修煉的事情上,還是比較靠譜的,他搖頭笑了笑,道:“我可不會像你這樣急功近利。”
如果仔細看兩邊的山崖下,還能看到已經風化的累累白骨,因為不小心、不謹慎死在這裡的人不在少數。
劍谷中帶著沙石的罡風吹得臉生疼,頂住罡風越往裡走,就越需要分心來穩住身形,但劍意中所含的劍道法則也越來越多。
梁承宇終於堪堪追上了方默的腳步,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執著劍越發興奮,道:“這才像話。”
周庭軒提劍替幾個稍弱的弟子擋掉幾道致命的劍意,道:“就在這裡吧,你們悟透了再走。”
當然,如果方默在這裡受了什麼傷,以至於參加不了試劍谷大比,他可管不了。
方默就在前方不遠處,梁承宇道:“方師兄,怎麼不繼續往前跑了啊?是想與我們切磋一二?”
梁承宇擋開向自己襲來的劍意,甚至還有餘力活學活用,用出剛剛悟到的劍意,直接一劍向前方的方默揮去,道:“哦,原來第二十七式是這麼用的。”
但這道劍氣的插入,瞬間就打亂了方默的節奏,方默踉蹌了兩步,防禦出現破綻,無孔不入的劍意就在他的身上增添了幾道傷口。
梁承宇搖搖頭,嘆道:“三師姐,你看好的人,也不過如此嘛……”
但好在方默足夠熟練,在兩息之內就穩住了身形,不過他現在還沒有熟練控制劍意,手裡又沒有劍,連還手的餘地也沒有。
接踵而至的是張書雪:“第七式!”
方默更加狼狽了,他的神色也有幾分動搖,師弟師妹的天賦和悟性果然要比自己高得多,竟然這麼快就悟透了劍意。
“三師姐,你怎麼不救方師兄啊……”
“哦,咱們忘了,三師姐現在只有煉氣,在這麼危險的地方,估計自身難保啊……”
“不是,應該是瞎了聾了,看不見也聽不見吧。”
六人一人一劍,不僅擾亂了方默悟劍,還練習了對劍意的掌控,眾人此時竟有幾分意氣風發的感覺。
而方默終是難以支撐地跌倒了,立刻被瞬息不停的劍意傷了一身的血。
這種地方,一旦倒下,很可能就是被萬劍加身。
但方默卻並沒有自亂陣腳。
他耳朵裡是徐澄寧的傳音:“雖然劍谷需要護道人,就是為了替你們抵擋無法抵擋的傷害,但真正的戰場上,敵人不會給你喘息的機會。”
“所以在你倒下的時刻,你要努力規避致命的傷害,付出最小的代價,爬起來。”
也好在他對這些劍法足夠熟悉,才在萬千劍影中規避掉致命傷害,血和著汗滴落在地面的黃土裡,方默頂著一身傷,還是咬牙爬了起來。
但他心下卻開始慌亂,怎麼辦?自己本就不如師弟師妹們,如今一個人怎麼可能贏過他們六個?
徐澄寧“看見”方默猶疑的神色,嘆道:“你想的太多了,再繼續往前試試。”
飛舞的劍意不給人喘息的時間,也不給人思考的時間,後面還有六位師弟師妹在追逐,方默一時不明白徐澄寧在說什麼,卻不假思索地選擇聽從。
他往劍谷更深處前進。
梁承宇正在興頭上,看見方默轉頭往深處去了,頓時道:“他竟然當縮頭烏龜跑了!我們追上去!”
“站住。”周庭軒的眉頭卻跳了跳,自己金丹的實力到那個位置還算輕鬆,但是一個煉氣,是怎麼敢帶著一個築基再往裡去的?
那個位置,連自己都無法保證這六個弟子不受傷。
張書雪疑惑地看著前方的方默,又看了看周庭軒,道:“周師兄……是不是因為您需要護我們六個,所以不是很方便?”
周庭軒冷冷睨她一眼,都快被氣笑了,到底會不會說話?
於是,周庭軒道:“那就繼續往前。”既然受點傷不算什麼的話,六個人,他還是護得住的。
於是六位弟子也揮灑著鮮血,向方默逼近著。
雖然皮外傷很快就能恢復,但梁承宇總算是感到了吃力,他的額角沁出了一絲細汗,這些劍意的壓迫感越來越強了,竟然沒辦法繼續推進了……
他看著腳下黃土中,剛剛方默留下的血漬,怔了怔。
方默剛剛……明明是手無寸鐵站在這裡的,甚至還抵擋了他們六個揮來的劍氣。可為什麼自己……到了這裡就無法寸進一步?
前方,徐澄寧對方默道:“就在這裡停下吧。”
方默這才驟然停下腳步,這裡的劍已經快到他無法思考、無法猶豫了,所有雜念都被擯除,他剩下的只有戰鬥本能。
“喂!”梁承宇見方默停下,對著他的背影揮出一劍。
但此時的方默,根本分不清這是來自劍谷的劍意,還是來自梁承宇的劍氣了,他要應對的劍意有千萬道,又怎麼會在乎多不多這一道?他甚至覺得,來自背後的這一道有些弱。
梁承宇微微詫異地睜大了眼,竟然……擋下來了?怎麼可能?
他眼底閃過一絲狠色,對張書雪等人道,“動手。”
幾人紛紛提劍向方默攻去。
但方默已經心無旁騖地沉浸在了劍的世界,周圍所有的劍意都是那麼熟悉,操縱一道擋住另一道,驅使一道回擊另一道。
竟是一一回敬了回去。立刻就讓後方六人陷入了混亂。
方默意外地怔了怔。
徐澄寧說:“只要你能夠掌控,劍谷的一切都將是你的劍。”
梁承宇的臉上被方默的“劍氣”劃出一道血痕,他面露恨色道:“你們在這裡都比不過他的話,試劍臺大比你們準備拿什麼贏?!”
一時間眾人的攻擊更盛。
竟有了幾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曾經拼盡全力為六個人擋下一切,用性命護他們離開劍谷的人,怎麼可能是弱者?
周庭軒替六人擋掉周圍的一些劍意,心中有些煩躁。這裡可是劍谷,場面繼續這樣混亂下去並不是什麼好事。
他現在才發現,這些人,天賦有一點,但不多,劍法又沒有方默純熟,給他們當保姆確實挺累的。
眼見六人被劍氣傷得衣衫襤褸,周庭軒道:“行了,到此為止。”
梁承宇咬牙緊緊盯著方默:“不行,我……”
徐澄寧竟意外地贊同了周庭軒的話:“確實,到此為止吧。”
她頭也不回的用擬音道:“勸你們不要再跟過來了。”
看著徐澄寧繼續前行,周庭軒心底生出了一絲不妙,徐澄寧是徹底瘋了嗎?她竟然帶著方默如此深入?!
梁承宇試圖繼續往前,但四面八方襲來的劍意,就像密不透風的鐵桶一般,把他困在了這裡。
梁承宇無法理解,自己明明已經後來居上,同樣是築基,自己甚至比方默高了一個小境界,為什麼在這劍谷之中他卻追不上方默?
不!他一定要追過去,他說:“走!我們得追上他!”
說著,眾人齊齊往前追了兩步。
周庭軒:“……”
一群蠢貨!他喝道:“退回來!”
但為時已晚。
方才本就已經到達他們所能抵抗的極限,而往前一步,劍意快上一分,他們再無法抵擋。
本來退回來尚可挽救一二,可是他們呼吸一亂、節奏一亂,便是破綻百出。
這裡的劍意瞬息萬變,只要節奏一亂,便會應接不暇,一步錯步步錯。
他們左支右絀,擋住左邊的劍、右邊的劍又來了,慌亂中根本想不起用哪一招哪一式應對,更別說找回自己的節奏了。
為什麼?為什麼方默剛剛在這裡能輕而易舉地爬起來,為什麼他們不可以?
為什麼?為什麼一點也想不起來,這一招應該用哪一招去接?
幾乎是幾息之間,他們身上就多了無數道傷痕,他們一邊勉力護住要害,一邊求助道:“周師兄!救我!”
周庭軒一邊替他們抵擋劍意,一邊道:“不要亂!給我退!”
同樣的位置,才顯現出真正的差距。劍意,才是實力真正的試金石。
他總算是理解,為什麼徐澄寧只願意帶方默進谷了,這些人不僅不自量力,還能狂妄自大到聽不進勸告。
縱然他是金丹,也不可能攔住七人份的劍意攻擊。
他們六人只覺得四面八方都是殺招,將他們困在了原地,一絲一毫都退不了:“周師兄,退不了啊……”
周庭軒深深吸了一口氣,知道跟他們多說無益,直接道:“今天就算你們自斷一臂也得給我退!”
在這裡,絕對不能亂,一旦亂了,付出血的代價也得找回節奏。
眾人卻還在驚叫:“周師兄,你說了要護我們周全的!”大家只是築基,斷臂之後也不能再生,重傷也是會死,沒有人願意付出這樣的代價。
但劍意卻不會給他們猶豫的機會。
最弱者慘叫一聲,最先倒下,一倒下,就再也爬不起來。
周庭軒閃身過去,為他擋住殺招,喝道:“起來!”
但此人卻不是方默,他只顧在劍鋒中慘叫,根本爬不起來。
而周庭軒為他擋了劍,其他人的缺口就又大了,紛紛呼喚道:“周師兄,這邊啊!啊!!!救命!”
“周師兄,先別管他了!”
慘叫聲一時不絕於耳,恐懼讓他們的招式愈發凌亂,體力也在隨著鮮血流逝。
眼見周庭軒很可能救不了他們,強烈的求生欲讓他們不禁開始呼喚不遠處看起來遊刃有餘的徐澄寧。
“徐師姐!救命!”
“求求你救救我們!”
“只要你過來幫周師兄一把,補上缺口,大家就可以一起出去了!”
“師姐!求求你快過來啊!王師弟馬上就快不行了!”
但即使徐澄寧就在前方,卻沒有回頭,只是自顧自的指點方默,彷彿根本不知道身後發生了什麼。
眾人心底升起前所未有的絕望,徐澄寧五感盡失,有沒有可能根本聽不見、看不見他們在身後慘死?
她甚至,連一絲血腥味也不會聞到。
這段距離,近在咫尺,卻如天塹。
……
來到更深處,方默就進入了一種極其玄奧的狀態,他覺得他的呼吸、他的動作、周圍呼嘯的風,都是流動的劍意。
沉浸在劍意中,方默隱隱約約聽見身後有什麼聲音,分出一絲心神,道:“師姐……”
徐澄寧卻彷彿什麼都沒有感覺到一樣,面色平靜,微微笑道:“怎麼了?不要分神,保持住你現在的狀態。”
方默立刻點點頭:“是!師姐!”
劍氣磅礴,人在萬丈深谷之下更顯渺小,勁風中自然的偉力、仙師的劍意在這裡一齊迸發。
而慘叫聲在深谷中不停迴響。
直到一切聲音落盡,方默才緩緩睜開了眼,他忽然覺得,曾經的學過的劍法,都在此刻融會貫通。
一切明澈之後,他的境界突然攀升,竟是從築基初期提升到了築基中期。
他轉過身,準備再度迎著劍意出谷,卻發現身後已是一片鮮血淋漓。
他看著地上的五具屍體,面露驚駭:“師、師姐……”
他想過自己不再懦弱,在試劍臺上與他們再戰一場,卻沒想到,他們就這麼突然間死去了?!
徐澄寧輕輕嘆了一聲,道:“可惜,通行這裡的訣竅是勤奮,而不是上天賜予的天賦。”
不是在這裡突然領悟了幾道劍意,而是照月臺上數千個日夜揮劍千萬遍。
劍就是劍,劍之一道上,沒有捷徑可以走。
“真的,只有你有資格。”
徐澄寧發現,方默滿身見骨的傷痕在劍谷死不瞑目的慘狀,終於從自己腦海中消失了。
命運開始恢復正軌,徐澄寧看著自己未曾沾染鮮血的雙手,只覺得重新開始擁有了力量。
伴隨著這五人的死去,她的境界立刻衝破了阻滯,從煉氣恢復到了築基。
方默只覺得谷中氣息突然發生了變化,他看著徐澄寧,發現三師姐更加深邃而神秘了,而自己似乎從來就沒有看透過三師姐在想什麼。
如今,師姐用如此直觀的畫面、如此宏闊的劍谷,給他上了最深刻的一課。
他想,他永遠不會再妄自菲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