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衛令行禁止,少臣一聽太子命令,便鬆開了扣在淺碧脖子上的手,一點也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
淺碧跌落在地上,捂住脖子,臉色漲紅,猛地喘氣咳嗽。
“是你?”李延璽見是淺碧,莫名地鬆了口氣。
淺碧不說話,一雙圓圓的杏眼死死地瞪著李延璽。
少臣一身黑衣,腰身束得極細,腰間銀色的軟劍寒光熠熠出鞘,劍指淺碧,“她眼有恨意,心藏殺意,又偷聽到了您的身份,恐對殿下不利,這樣的人還是殺掉為好。”
“隨便,你要殺就殺!”淺碧冷笑,揚起脖子就要往那劍鋒上撞。
少臣手腕一轉,劍鋒避開——殿下沒說要她性命,他便不能殺她。至少當下此女不能死在他劍下。
“你這丫頭脾性倒是大,連命也不要了嗎?”李延璽負手而立,淡青長袍在青溪碧流間似一抹玉,泛著淡淡光澤落在那上面,明明是尋常衣裳,卻將人映襯得說不出的雍容雅緻,“她家小姐救過孤,放了她吧。”
“是。”少臣唰地收劍,動作凌厲且優美,紅色髮帶隨著紮起的墨色長髮微微晃漾了下。
好死不如賴活,小姐還在等她回去。淺碧也不再負氣,從地上爬起來,還不忘將那滾落四處的春筍撿回籃子裡,再把竹籃拎上。
得知了對方身份是太子,放過她性命,淺碧也不謝恩,轉身就走。
李延璽看了眼淺碧的背影。
心道,這主僕倆脾氣倒是一樣。
“淺碧姑娘。”李延璽叫住她。
對淺碧還是先前的稱呼,沒有因為太子身份被識破而有所改變,但也未曾因為隱瞞身份而有絲毫抱歉。
態度可以稱得上是平易近人。
可,平易近人四個字,本身就不是形容普通人的。
淺碧步子一頓,綠裙微僵在原處。
他該不會是要反悔,殺了她吧?
李延璽道:“勞煩替孤給你家小姐帶個口信。”
“……什麼?”
“孤今日便離開了,沈姑娘相救之恩,來日必定相報。”
淺碧心道,只要你永遠不再出現在小姐面前,就已經是報恩了。
對小姐來說,這個人是夢魘。
她胡亂地點了下頭,一句話也沒說,提著籃子走出李延璽的視線。
少臣抱著胸,髮帶一抹鮮豔,眯起眸道:“殿下,此女有古怪。”
說話時,他手按在腰上,神態有著某種躍躍欲試。
李延璽墨眸瀲灩,瞥了他一眼,“年紀輕輕,不要殺伐過重。”
少臣,“……”
還說他呢,殿下還不是……
李延璽道:“不可在心裡腹誹孤,否則懲罰加倍。”
少臣垮臉道:“是。”
…
淺碧提起裙子狂奔了回去,中途還摔了一跤,裙襬和小臉都染上了泥濘,腳踝也腫脹了起來,走到藥廬時,已經是一瘸一拐。
沈驪珠正在碾藥,小院門戶半開,杏樹探出牆角幾許,換了一襲沉碧色衣裳的女子,將當歸、白朮、黃芪等曬乾的草藥一一添入碾船裡。
淺碧劫後餘生,在太子面前都不曾低頭露怯,但是一見到沈驪珠,心中的慌亂、後怕、委屈等情緒齊齊漫了出來。
她倚在門邊,鬢髮凌亂,小臉似髒髒包,怔怔地帶哭腔地喊了聲,“小姐……”
沈驪珠抬頭,頓時一驚,手中的藥碾摔在了地上,快步走了上去,“淺碧,你這是怎麼了?”
淺碧抱著沈驪珠哭了一場。
沈驪珠問她什麼,她也不說,只是搖頭。
等淺碧哭完,沈驪珠將帕子浸了熱水,輕輕擰乾後,給她擦手擦臉。
“瞧你,眼睛都哭紅了。這樣好的年紀,有什麼值得這樣哭的,哭多了可就不美了。”
這話,令淺碧不禁鼻頭一酸。
您說我年華上好,哭多了則不美。
那小姐您呢。
您明明與我一般年紀,就已經心如縞素了。
淺碧淚水盈盈的,抬起眼簾看著沈驪珠,咬唇問道:“小姐,那位李公子就是太子,您是不是早就知道?”
沈驪珠給淺碧上藥的指尖一抖,沉默了片刻,慢慢道,“是。”
“所以,你今日是不小心撞破了太子身份,才險些……”沈驪珠反問著,見淺碧脖頸間的指痕,心中不禁生出了一絲後怕。
京城是她永回不去的地方,她孤身在江南,身邊就只有淺碧了。
“我才不怕呢,他就算是太子又怎麼樣?要殺就殺,我永遠都不會將小姐害到這般地步的人低頭!”淺碧說著說著,忽地哽咽著、泣不成聲地問沈驪珠,“……可是小姐,您心裡一定很難過吧?”
就連她得知那李扶淵是太子,尚且心不能平,恨得咬牙切齒。
小姐是識得太子的。
恐怕那晚太子闖入藥廬,小姐就識破了太子的身份。
小姐到底是忍著怎樣的委屈與怨恨,懷著怎樣的心情,救下太子。
……她簡直不敢想。
而小姐為了她的性命,隱瞞著她,什麼都沒叫她知道。
沈驪珠閉了下眼,喉嚨微澀,道:“初時,見到本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的人,也曾心怨恨,意難平,甚至……想過殺了他。哪怕同歸於盡。”
“可,我死不要緊,不能連累沈家,那裡還有母親,也不能連累外祖父外祖母,太子若死在金陵,外祖家也難以逃脫天子的雷霆一怒。”
“甚至……我還想著,太子一死會令社稷不安,江山動盪。”沈驪珠蒼白地笑了笑,“淺碧你說,我是不是很可笑?明明自身都難保,卻還操心這樣的天下大事,廟堂朝政。”
淺碧輕輕地抱住她,“不,小姐是心地最善良的女子。”
“因為您見過最窮苦的百姓是怎樣掙扎地活著,所以小姐您不忍心,不忍心天下再多出更多受苦的人……”
“小姐,我們暫時離開這裡吧。”淺碧忽然抬起頭來道,“太子說,他從今日便離開,來日再報小姐的相救之恩,我們離開此處,再也不見他了,好不好?”
她目光期盼,眼巴巴地瞧著沈驪珠,帶著一絲請求地道:“想來小姐也是不稀罕那人報什麼恩的,是不是?”
沈驪珠撫了撫淺碧的頭髮,淺笑頷首:“好。我們收拾東西,暫別藥廬,回外祖家住。”
聽到小姐答應她,淺碧終於開懷地展顏。
更是隱約地鬆了口氣。
得知那李扶淵是太子後,仔細回想起這些日子,她心中總是不安。
那人有時看向小姐的眼神……並不清白。
哪怕小姐總是對他冷冰冰的,從不假以辭色。
小姐已經跟陸家二公子定了親,二公子雖然身體病弱,但是對小姐極好,小姐也只有在二公子面前才會展顏幾分,終於在數月前,小姐點頭應了二公子的求親…………
婚事定在明年春,山花爛漫時。
這中間,可不要出什麼岔子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