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臣似一道墨煙般出來,身影詭魅,他可不懂裴少卿心裡的彎繞,只聽殿下的話。
領了命令便走。
走到一半,少臣又忽然轉身問了句,“殿下,若是沈姑娘不肯跟我走,能動武嗎?”
李延璽,“……”
裴景瀾,“……”
殿下若將來成了暴君,一定是少臣這樣的佞臣縱容的。
李延璽:“……不要傷了她。”
“哦。”
少臣點頭。
明白了。
那就是必要時候可以動武。
不過,等他策馬來到小杏村,只見藥廬緊閉,門上掛著一把鐵鎖。
少臣翻了院牆進去,灶爐是冷的,牆角的藥材也有些許的潮意,女子的房間裡妝臺落了淡淡的灰。按照他的判斷,起碼已經三天以上沒有人住了。
少臣挑眉,翻牆越出,隨手拉住一個鄉鄰問,“此間藥廬的沈姑娘去了哪裡?”
被他拉住的,正好是秀芳嬸,“你說阿姮姑娘啊?她回家嫁人去了!”
“回家?”少臣抓住了重點,“怎麼,她不是小杏村的人嗎?”
秀芳嬸有些警惕起來,少臣從腰間掏出一粒碎銀,“嬸子不必緊張,我家……公子曾經得沈姑娘相救,特地命我來給她送酬金以答謝,沒想到沈姑娘不在。若是嬸子知道沈姑娘的去處,請務必告知,此銀為謝禮。”
秀芳嬸搖頭,“小哥,我不要你的銀子,並不是我不想幫你,只是……阿姮姑娘家住何處,我實在不知,只知道她兩年前才到小杏村來的,瞧著並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兒。”
“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
少臣折羽而歸,向太子覆命時,如實相告。
“回家嫁人了……”李延璽手裡本來正拿著一封密函在翻閱,裴景瀾見他抬起了墨眸,收緊的指節間透出青白,唇齒間亦慢慢念出這幾個字。
少臣道:“江南不比上京,東宮的樞密網不在這裡,不過若是殿下想找到這位沈姑娘,給我七日……”
“算了,不必再查。”李延璽神色淡淡道。
話落,裴景瀾心頭微松。
看來殿下只是一時興起,還不至於為情亂智。
畢竟,他們一行真正的目的,是代天子巡視江南。
在快要進入金陵的寒雪江上,東宮遇刺。
金陵,恐怕風波險惡。
那位沈姑娘下落不明,身份亦不明,殿下放在身邊實不是明智之舉。
殿下多半也是想到了這一層
還有另外一層……
裴景瀾眸光微暗。
太子少時,曾在東宮養過一隻狸奴。
琉璃眼珠,毛色雪白,生得十分可愛。
太子取名雪團,親自餵養。
雪團也只親近太子。
但,有一日,雪團偷跑出東宮,為了討食,跳到了懷玉公主衣裙上,喵喵喵地向懷玉公主撒嬌。
懷玉公主抱著雪團,玩笑似的向太子討要,“這是太子哥哥養的狸奴嗎?很是可愛呢,不如放到我宮中養幾日可好?”
裴景瀾以為太子不會同意,畢竟雪團走丟後,東宮上下無不焦急尋找。
誰知,太子墨眸淡淡瞥了眼在懷玉公主懷裡撒嬌的狸奴,道:“既然皇妹喜歡,那便送給你了。”
裴景瀾彼時年幼,微微不解,“雪團是殿下愛寵,為何要將它送給懷玉公主?”
“它親近了懷玉。”太子微微抬起了下巴,小小年紀已隱隱有了尊貴睥睨的姿態,“它是孤親手養大的,便只能親近孤,若不是這樣,孤何必要它?”
雪團送給懷玉公主後,東宮再也沒養過狸奴。
裴景瀾長大後才漸漸明白,這位太子殿下對心愛之物有著驚人的偏執與佔有慾。
他喜歡的,眼裡心裡便必須只能有他,否則寧願捨棄。
對待昔日愛寵尚且如此,何況是人?
哪怕殿下嘴上說管她有未婚夫還是嫁人生子了,我所想要的,便必定要奪來。
但,若是那位沈姑娘真的是已經嫁了人,以殿下的高傲,還不屑於要一個成過親的婦人。
*
回到齊家後,沈驪珠在外祖母膝下乖巧地侍奉了幾日,端湯喂藥從不假手她人,要麼就是在待在賞芳院裡看醫書,不出一步。
淺碧都取笑說,“小姐這下可真成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了。”
沈驪珠只是淺笑了下,沒有過多解釋。
這日,沈驪珠喂外祖母喝完湯藥,齊老太太憐惜地拉起她的手,“瞧你,都是訂了親的人了,打扮得還這樣素淨,衣裙都是前兩年的款式了,這白嫩嫩的腕子上就戴個素圈,我們齊家掌管江南織造,自己家裡就是做衣裳的,自家的姑娘卻穿得陳舊破爛的,這怎麼能行?”
沈驪珠有些哭笑不得,她只是穿得素淨了些,哪裡就破爛了?
“外祖母,衣裳夠穿就好。”
她早已不似從前那般華貴奢靡,衣裳每日都要穿不同樣的,連出行踏春郊遊都要帶好幾套衣裙備換。
“什麼夠穿就好,你是年輕俏麗未出閣的姑娘,要打扮得漂漂亮亮,不負韶華才好。”齊老太太道,“像你表妹,每月至少要裁七八套的新衣裳,這還不包括在外面逛鋪子買的那些成衣和釵飾……”
“祖母,您又在誇我什麼呢?”只見門外走進來一位珠光寶氣的少女,她梳著金陵時下流行的髮髻,穿著華麗的衣裙,頭上插著金色流蘇,兩隻腕間的臂釧金燦奪目的,走動間環佩叮噹,臉上喜色盈盈的。
這是沈驪珠舅舅的女兒,名叫齊寶衣。
她過來給老太太請安。
齊老太太道:“瞧瞧,你表姐這才是年輕女孩兒該有的樣子呢。寶衣,祖母今日就交給你一個任務,帶你表姐出門逛逛,給她買幾身首飾衣裳。銀錢從祖母帳上支!”
“好的,祖母!寶衣一定完成您的命令!”齊寶衣蹲了下身,就來歡歡喜喜拉沈驪珠的手,偷偷壓低了聲音說道,“表姐,七寶琉璃坊出了好幾款首飾,都漂亮都不得了,可惜我這個月的月銀都快花光了,好表姐,我們就一起去吧,去吧,去吧,好不好……”
齊寶衣性子明媚又熱烈,像極了昔日被侯府和貴妃姑母寵出來的那個她,整日不識愁滋味,只知道哪家的胭脂水粉最好,千金閣又出了什麼新首飾,京城又流行了什麼妝靨……
沈驪珠總是對齊寶衣心軟幾分,再加上被齊寶衣纏得沒辦法,只得答應下來。
出門時,她身邊只帶了淺碧。
淺碧也多日未出門,臉上明顯盈著高興。
沈驪珠輕聲對淺碧道:“等下,給你也做兩身衣裳。”
以前在京城侯府,像一等侍女,每季有裁四身新衣的份例。因為貼身侍女也代表著小姐的臉面。
她性情淡泊下來,對吃穿用度皆不在意,連累淺碧跟著她,也許久沒有做新衣裳了。
是她的疏忽。
到了七寶琉璃坊,齊寶衣手一揮,將代表著齊家的玉牌放在櫃檯上,“將你們店裡最好的首飾頭面,衣裙披帛全都拿上來!”
齊寶衣是金陵城裡出了名的散財童女,掌櫃的一見來了大主顧,立刻恭恭敬敬歡歡喜喜地迎上前來,“齊小姐,這小姐是——”
掌櫃看向沈驪珠,覺得面生。
“這是我表姐,姓沈。”齊寶衣介紹。
掌櫃的道:“沈小姐。”
七寶琉璃坊是有名的妝飾鋪,水粉胭脂、寶石頭面、華衣美裳無不應有盡有,所以也成為官家千金和富家小姐最喜歡光顧之地。
“寶衣,驪珠,真是好巧,你們竟然也來了!”聽見聲音,陸如薇從七寶琉璃坊的二樓提裙而下。
陸如薇走到沈驪珠身旁,挽住她的手,笑盈盈地打趣道:“不對,不對,應該叫未來二嫂嫂才是!”
沈驪珠臉色淡淡生暈,“如薇,莫要拿我取笑了。”
陸如薇是陸亭遙的妹妹。
原跟齊寶衣是閨中好友。
後來,得知哥哥心儀驪珠,陸如薇從中撮合,幾次三番邀請驪珠踏青、飲宴什麼的,漸漸兩人也成了好友。
惹得齊寶衣還吃味呢,說陸如薇跟沈驪珠的關係還更好些,把她拋在一邊了。
陸如薇是位活潑明媚的高門千金,宴宴一笑,“哪裡是取笑了,你和我二哥都已經定親,這聲二嫂嫂遲早是要叫的,難道驪珠你還想反悔,不嫁我二哥哥了不成?”
“……自然不是。”她願意嫁給阿遙的。
“如薇,你再這樣,我表姐可要羞死了。表姐和二公子尚未成親呢,你還是按照以前叫她驪珠吧。”齊寶衣又問道:“我今日是替我家祖母來給表姐買幾身衣裳首飾的,可你前兩日不是才跟我一起在七寶琉璃坊訂了簪子,怎麼又想起來逛了?”
七寶琉璃坊出名,裡面的東西卻也昂貴,像她們這種還未掌家的閨閣小姐,月銀也不足以令她們隔三差五的就來裡面買東西。
陸如薇挽著沈驪珠上二樓,回答齊寶衣的話,“這不是二哥跟驪珠定親後,母親給大哥也聘了一門親事,是江南總督家的小姐,這你們都是知道的。未來大嫂就快要過門,身為小姑子我得給大嫂贈禮呀,七寶琉璃坊的東西在金陵最好,我就到這裡來挑了。”
……還有一事。
陸如薇沒有告訴兩個小姐妹。
母親叮囑她,萬不能讓旁人知曉。
太子御駕,不日抵達金陵。
聽說,東宮姬妾位置空懸。
母親是希望她……
能被太子看中,納入東宮。
太子妃的位置她不敢奢想。
但,能做個側妃或良娣,也是好的。
陸如薇咬唇,臉上浮起羞澀動人的紅暈。
所以,一應衣裳妝飾,她都要在七寶琉璃坊挑選最華貴最美麗的,以求驚豔太子殿下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