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捲簾,吹過一桌的殘羹冷炙。
牆上的鐘滴滴答答,時針剛過12點。
盤子旁放著一紙離婚協議,女方落款處被洋洋灑灑地簽上了名字——尹禾月。
尹禾月摁開手機,微信置頂的對話框裡,靜靜地躺著一行無人問津的消息。
【溫澍,我們離婚吧。】
她又將手機摁熄,在黑暗中自嘲地笑了笑。
溫澍是尹禾月十八歲那年最想要靠近的光,他是A市航大附中赫赫有名的校草,更是成績排行榜上永遠的第一。
她一路奔、一路追,從青蔥少年到柴米油鹽。
原以為能和溫澍走進婚姻殿堂,他定是有些喜歡自己的。
可這相識的十年,婚姻的五年,尹禾月卻感受不到溫澍的絲毫愛意。
昨天是溫澍的生日,尹禾月早早準備好禮物,發微信讓溫澍回家,溫澍只是冷冰冰地回了一句——【醫院有手術。】
尹禾月自然以工作為重,可當晚……她卻收到了一封匿名郵件。
郵件裡只有一張照片,畫面裡男生笑得俊朗,女生笑靨如花,兩人手挽著手地走在醫院長廊上,若無旁人。
女生的面孔是陌生的,但這男的,尹禾月卻再熟悉不過了,正是剛回微信說“有手術要做”的溫澍。
尹禾月顫抖著手,將照片發給溫澍,當即質問他。
只得到了他一句不鹹不淡的——【回家再說。】
二十八歲的尹禾月在這一刻突然看清了,原來這一切,只是她一廂情願。
無論溫澍給了怎樣的解釋,尹禾月也鐵了心要離婚。
鐵需要時時刻刻捧著才會捂熱,一旦鬆手,又會變回冰冷。
而少年時莽撞又意氣的愛意,終會消散。
……
第二日一早溫澍才回來。
尹禾月聽到動靜睡眼惺忪地走到客廳。
“籤一下字吧。”
溫澍竟笑了出來,滿不在意,“欲擒故縱這套對我沒用。”
一夜未眠的溫澍只有眼底是烏青的,膚色依舊白皙無瑕。
他長相向來秀氣,尹禾月當年就是被這一副好看的皮囊吸引得無法自拔,卻忽略了那雙天生疏離又清冷的柳葉眼。
溫澍見尹禾月面無表情,語氣又放軟了些,“昨天是我不對,今天你也不用做飯了,我們出去吃,好好聊一聊。”
尹禾月氣笑了,她本來也沒打算做飯。
“溫澍,你真的以為你做的事光彩嗎?在家說還不夠,想丟人丟到外面去?”尹禾月將手機裡的照片懟在溫澍臉上。
溫澍:“……”
尹禾月見他沉默,笑容更甚。
溫澍氣焰再無,低聲哄著,“她是我們科室的新來的實習生,臨床經驗不足,對醫院也不熟悉,就帶她在醫院裡逛了逛。”
“禾月,你不要生氣了。”他眼底溼漉漉的。
以前尹禾月只要見溫澍這副樣子就會心軟,溫澍屢試不爽。
但今天,尹禾月不為所動。
“暫且不說一個實習生還需你親自帶……你們逛醫院非要貼得這麼緊?”
這話不假,溫澍是A市第一醫院最年輕的醫生,更因顏值在微博上頻頻出圈。
“……對不起,你先消消氣。”溫澍輕輕拽了拽尹禾月的袖子。
尹禾月一把將他甩開,“你如果真知道錯了,就把這離婚協議書籤了。”
溫澍揉了揉眉心,一向面無表情的他難得蹙起了眉。
“我們有話好好說,不要拿離婚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尹禾月滿臉認真。
溫澍眉頭徹底皺了起來。
“禾月,是我對不起你,以後我會花很多時間彌補你,但提離婚,太過兒戲了。”
尹禾月輕輕笑了笑,他嘴上一次又一次的“彌補”,從未兌現過。
“溫澍,我累了。”
溫澍不知道,尹禾月的失望是日積月累的。
她等不起他了。
“考慮好了,就在上面簽字吧。”尹禾月不想再和溫澍共處一室,拿起外套打開門。
溫澍無動於衷,卻在她身後悶悶地說:“尹禾月,我絕不可能離婚!”
直覺告訴尹禾月,溫澍生氣了。
但尹禾月腳下不停,關門前輕輕地回了一句——“我不介意打官司。”
正是初夏時節,行人匆匆,青葉簌簌。
這世界忙忙碌碌,好像只有尹禾月,漫無目的。
自從初一那年父親突然離世,尹禾月的人生好像逐漸失去了色彩。
母親尹虹英將她寄人籬下,最好的朋友周荔因抑鬱自我了結生命……如今,無疾而終的愛情與婚姻。
在尹虹英口中,她應該懂事。
在周荔口中,她應該替她好好活下去。
在他人口中,她是“追到校草的那女的”。
尹禾月這一生一直以來強撐的倔強,在這一刻崩塌了。
她蹲在湖邊哭的不能自已。
尹禾月小時候,想做如溫柔月光一般的存在,照夜行人覓前路。
可後來,她太不安了,怕母親不要自己,怕朋友離開自己,怕溫澍看不到自己……這戰戰兢兢的半生,她早已厭倦。
如此想著尹禾月擦了擦眼淚,打開微信發現多了一個好友申請。
山與Yu:【你媽叫你回來吃飯。】
頭像是一片碧藍的海浪,ID是嶼的拆分,不用確認,尹禾月也知道他是誰。
Luna:(拒絕了好友申請)【知道了。】
尹禾月拍拍褲子起身,手機又響了一下。
山與yu:【你是不是要離婚了?】
尹禾月不禁皺眉,他怎麼猜到的?
Luna:(拒絕了好友申請)【與你無關。】
尹禾月覺得自己實話實說,對方一定會笑話她。
A市航大附中師資極佳,十年前尹虹英為了將尹禾月的戶口遷往A市,將她的戶口過在了A市的閨蜜白婉本上。
白婉阿姨不忍尹禾月一個人在外面住,把她接回了家裡,直到上大學以前,尹禾月寄人籬下整整兩年。
山與yu,就是宋嶼舟,他是白婉阿姨的親生兒子,是尹禾月沒有血緣的“哥哥”,更是曾經A市航大附中的校霸。
哪怕曾經同住一屋簷下,也交集很少,是微信都互刪的關係。
手機好不容易靜了一會兒,又震了震。
山與yu:【加我。】
尹禾月不知道他今天犯的什麼病,正想觸屏,腦中卻乍現白光,頭暈目眩——
行人嚇得紛紛上前扶她,尹禾月卻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太陽日光烈得刺眼,她陷入了昏迷。
——她回到了那個夏日蟬鳴的十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