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風涼,宋梓塵特意囑咐了叫人將帳篷扎得緊些,卻還是擔憂沐秋受寒,攏著他躺在了榻上,把人抱進了懷裡,又替他仔細掖了掖被子:“你身上還是這麼涼……冷了就和我說,明日再叫他們加一床被。”
“不是我冷,是殿下身上太暖了。”
沐秋淺笑著應了一句,安撫地輕輕拍了拍那人的背,又含了笑溫聲調侃道:“果然還是年輕的好,火力正是旺盛的時候,身上也和個小火爐一樣……”
“你才大我幾歲,就裝得彷彿老氣橫秋似的。”
宋梓塵不由失笑,把人又摟得緊了些,輕輕吻了吻他的額頭,聲音隱隱帶了幾分意味不明的喑啞:“我火力壯,還不是因為你……你要儘快把身子養好,然後我們就可以放心的好好在一起了。”
“殿下……”
沐秋臉上不由泛起了些許血色,輕咳了一聲,目光便向一旁轉開:“這個年紀多少都是有些難忍的,其實殿下也不必太壓抑著……雖說我陪不了殿下,但——”
他的話還未完,就被宋梓塵忽然落下的吻將剩餘的話堵了回去。那人的吻彷彿都和他的人一般滾燙,不講道理地長驅直入,帶著叫他心顫的侵略氣息,彷彿在極力剋制著某種強橫得幾乎足以將他撕碎的力道,極偏執卻又極珍惜,那些藏得太過深刻的情緒幾乎叫他喘不上起來。
一吻綿長,直到沐秋眼前已隱隱發黑,宋梓塵才終於放開了他,脫力地栽倒在了一旁。兩個人都急促地喘息著,一時竟沒有人有餘力開口,不知過了多久,宋梓塵才忽然翻了個身,將那個向來不長記性的人緊緊攬進了懷裡:“沐秋,你不準再說這種話……記住了嗎?”
沐秋難得的沒有立時應聲。那人臂上的強橫力道和聲音裡的執拗像是一柄刀子一樣,深深沒入了他的胸口,毫不留情地翻滾攪動,叫他疼得喘不上氣來——他一面眷戀著這樣的溫情,無論如何也不捨得就此放開,一面卻又始終難以自制地愧疚著那一份軟弱的自私,不敢去想如果他有一日不在了,他的殿下究竟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半晌都沒能聽見他的回應,宋梓塵的心裡忽然隱隱生出些不安來。下意識想要看看那人出了什麼事,卻忽然被沐秋抬手主動抱住了,那個一貫溫潤得叫他心安的聲音此刻竟叫他止不住的徹骨生寒:“殿下——莫要任性……”
“任性也罷,就算你會生氣,我也只這一件事不會聽你的話。”
宋梓塵將他緊緊地攬在懷裡,雙臂幾乎已承不住那樣太過深刻的力道而隱隱發抖,卻仍不肯有絲毫的放鬆:“這輩子我都只要你一個。我之前做錯了太多的事,沐秋,你給我彌補的機會——你要讓我一點點的去吧它們修補好,不然我這一生都註定無法安心……你明白嗎?”
昔日可以被輕輕鬆鬆圈在懷裡的少年皇子已徹底長大了,那個懷抱的力道勒得他幾乎喘不上氣,身上隱隱傳來一陣陣的痛楚,沐秋卻始終沒有將那個人推開——他需要一些東西來讓自己記住這些事,記住這些滾燙的酸楚、疼痛和欣慰。這樣即使將來再一次失去這一切,也依然會有足夠的力量支持著他,讓他有足夠的勇氣坦然地走向那個註定要迎來的終結。
迎上那雙黑沉得彷彿藏著化不開的深重壓抑沉澀的眼睛,沐秋竟忽然淺淺地笑了,主動在那人的唇邊輕輕落了一吻,微闔了眼溫聲道:“好,我記住了。”
只不過是努力活下去罷了——他早已習慣了迫著自己去做那些看似難以做到的事,也往往都能奇蹟般的做得成,這回不過是要迫著自己多活些時日,也一定能做得成的。
宋梓塵忽然打了個顫,難以置信地望向懷中的人,唇角微微挑起,卻忽然就忍不住落下淚來。
接下來的幾日都始終平淡尋常,不過是日復一日的行軍,雖然路上難免顛簸,終於不再事事操心的沐秋身子卻終於漸漸好了起來,也實在算是枯燥的行軍中唯一叫宋梓塵欣慰的事。
看著那人的臉上一日比一日多了些血色,每日里終於多少能吃下些正經東西,抱在懷裡的時候竟也彷彿多了些分量,宋梓塵只覺著自重生回來頭一回真心舒了口氣,臉上的笑意也越來越多。
他們才出了賓州境內,離邊疆還有月餘的路程,這一路都始終平安無事,也終於叫他緊繃著的神經多少鬆懈了些。尋著白日里還算暖和的時候,也會找匹溫順的馬來陪沐秋一塊兒走上一段,也好叫他多透透氣,於身子也會有些好處。
“這裡的景色倒是難得——在京城裡可見不著這麼多的山,這麼一看還真有幾分叫人詩興大發的意思。”
望著兩側險峻的山峰,宋梓塵忍不住讚了一句。沐秋的眼裡卻忽然帶了些笑意,一夾馬腹與他並行向前,淺笑著調侃道:“那——殿下是打算就地作一首麼?我倒是可以幫殿下先記著,等回去再默下來……”
“算了算了,我那個一片兩片三四片的水準,你還是少寒磣我了。”
宋梓塵打小就在這舞文弄墨上無甚天賦,偏偏齊朝又極重文輕武,幼時每逢作詩寫文都是沐秋先寫好了再偷偷扔給他抄錄下來。如今不過是附庸風雅地裝模作樣感慨一句,若是真要硬著頭皮作詩,怕也只能寫出“眼前一堆山”這種笑話來了。
雖說又被毫不留情地調侃了,宋梓塵卻也半點兒都不覺得生氣。他喜歡聽沐秋提起他們小時候的事——那個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年紀裡,還沒有後來的種種誤會、傷害和錯過,他們還可以毫無顧忌地朝夕親近寸步不離。即使是經歷過了這麼多的事,只要聽起那人提起當年,他的胸口便依然會漫過些許既溫馨的暖流。
沐秋忍不住輕笑起來,掩口輕咳了幾聲,又將身上的披風緊了緊:“這裡的風不小,若是地圖上的標註沒有錯漏,前面怕就是那個傳聞中的絕命谷了——殿下不如先叫人上前面去探看一二,免得大軍一時過不去,再滯留在谷口。”
“好,我這就叫人往前面去看看。”
雖說沐秋早就說過自己不會修習軍事,卻也畢竟身處軍陣之中,又是個早就習慣了思慮的性子,難免要多少考慮些正事。宋梓塵從來都不講道理地依著他,幸而沐秋的心思向來縝密,幾次提點的又都恰到好處,也叫軍中那些殺胚終於漸漸正眼瞧起了這個莫名其妙就跟在軍中的文弱書生。
沐秋微微點了點頭,勒了馬等著他傳令給親兵上前探勘,又不著痕跡地輕輕按了按心口。不知為什麼,他今日從一早起就始終有些心緒不寧,動不動便覺心驚肉跳,本以為是昨夜沒能休息好,可一路暗中運功也始終沒能有所緩解,反倒越發的心緒難平,便叫他不由擔心起了另外一種可能性來。
“怎麼了,在想什麼?”
宋梓塵一回來就見著他難得出神的愣怔模樣,忍不住好奇地問了一句。沐秋這才從思索中回過神來,淺笑著微微搖了搖頭,略一沉吟才緩聲道:“也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倘若有人在這一路上謀劃著藉機生事,會在一個什麼樣的時機下手……”
“你是說——”
宋梓塵沒有把那個名字說出來,目光卻忽然凌厲了幾分,蹙緊了眉低聲道:“沐秋……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我什麼也沒發現,只是心中莫名覺得有些不安。”
沐秋搖了搖頭,輕輕理著身下白馬的馬鬃,沉思著緩聲道:“殿下身旁有我在,又有親兵日夜護衛,要刺殺極為不易。可我們如今是在軍中,若是要藉機生變,在這一馬平川上無異於自尋死路,除非——是大軍根本無暇反應的時刻……”
“你是說——過山谷的時候?”
宋梓塵目光一凜,顯然已明白了他的用意。這一條絕命谷是過路的必經之處,要繞過去少說也要多花上半個月的時間,前線雖不至十萬火急,時間卻也禁不住這樣揮霍。可那條山谷卻極狹窄奇險,最緊要處堪堪容得下兩馬並行,大軍只能列陣逐一通過,若是這時候有人突襲,只怕根本難以做出什麼有效的反應來。
“但從另一面來想,我們如今還在本朝境內,有大股軍隊來衝擊的可能性也極小。倘若是我要想法子,大概會強行用炸藥炸開山石,佯作一場山崩,再將這場意外推給天災……”
沐秋才說了幾句話,就發覺宋梓塵的神色彷彿多了些一言難盡的奇異,不由暫住了話頭,好奇道:“殿下,怎麼了?”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幸好不是你來想法子。宋——他若是有你這般的縝密心思,我現在大概連骨頭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