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不過是過了一夜。
潘兒便察覺到,飯桌上的氣氛稍稍有些微妙。
今日天涼,她見念窈說話時還帶了些鼻音,便燉了蘿蔔羹。
潘兒看了一眼略微有些咳嗽的念窈,和板著一張臉一言不發,目光卻頻頻落在唸窈身上的許漠。
她搖晃了腦袋,決定不管他們,先將自己給餵飽。
昨夜風霜露重,念窈又在青石板臺階上坐了許久,今日早上一起來,便覺得嗓子眼癢癢的,說話時還滿是鼻音。
可念窈卻沒將這些當回事,只是目光隱約追隨在許漠的身後,眼底都浸滿了溫柔。
若是她沒有猜錯的話,那許漠應當就是當初小姑姑拼死誕下的孩子。
雖然她不知道,為何當初從宮中傳出來的消息,竟然是母子俱亡。
但念窈看著他那熟悉的眉眼,便能感受到,許漠定是小姑姑遺留下的血脈。
是她的表弟。
在這宮裡唯一的,十餘年未見的親人。
就算是如今表弟不認她,但念窈還是心滿意足。
早膳過後,佛堂之中便縈繞著陣陣的香火,檀香味撲鼻,便是念窈低頭來嗅嗅衣裳上,都能聞到。
佛堂正殿比後院要大上許多,浮雪覆蓋在上頭,整個佛堂更顯清幽。
誦經聲低沉,隱約在半空之中迴盪。就是連念窈都在一旁駐足,垂下頭來在心中祈願。
等潘兒推了她一下,念窈才從自己的思緒之中抽離出來。
她目光落在了內殿之中跪在蒲團之上的許漠。
因著要誦經,他換了一身玄灰色長袍。
長袍之上沒有任何的刺繡,古樸至極,卻和他那一雙不入世俗的眉眼相得益彰。
等許漠誦完經後,他轉頭看向站在石階上的二人。
他的視線從始至終都沒有落在唸窈的身上。
許漠對著潘兒開口:“今日採雪水之事,便交由她去。”
潘兒一愣,下意識看向自己身邊的念窈。
將目光落在了念窈那白皙纖弱的手指上。
潘兒眼底閃過一絲不忍。
“念窈姐姐畢竟剛來佛堂,許多規矩還不懂,要不還是我…”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許漠便掃了她一眼。
潘兒知曉他說出口的話向來不會收回。
雖然不知曉念窈究竟哪裡惹著了許漠,但潘兒還是橫了許漠一眼。
將念窈拉走了。
念窈目光在許漠身上輕點了一下,似那彩蝶蹁躚,只在花叢之中流連了片刻便飛走。
雲霧浮在半空之中,是冬日裡難得的好天氣。
潘兒想著許漠方才的話,又看了一眼念窈青蔥玉指。
小聲開口說道:“方才他的話,你可曾聽見了?”
念窈頷首:“聽見了,方才許公公叫我去採集雪水。”
她稍稍一頓:“先前在太后那兒的時候,我也曾替太后娘娘採過泡茶用的雪水,不知許公公要的,可有區別?”
潘兒小聲嘟囔:“自然是有的,他這可是刻意為難你呢,一年一回的活,偏偏要給你一個新來的幹。”
念窈與潘兒隔得不遠,自然是聽到了她方才說的話。
念窈低垂下長睫,白皙光潔的額頭更顯飽滿,她唇角牽起的一抹笑,更是安靜乖巧。
“無事,左右都是幹活,潘兒費心教教我便好了。”
潘兒看著她這副樣子,便是身為女子都被她軟化了一顆心。
“雪水是要奉送給佛像的,必須以洗淨的手,將枝芽上的雪水在手心之中捧化,集在小盒之中。”
捧化雪水?
念窈低垂著眸,方才潘兒阻攔之時,還以為是些多麼勞心費力的活。
原來不過是凍著手罷了。
念窈對上潘兒擔憂的眼睛,她唇角彎彎:“放心吧,先前我什麼苦活累活都做過,這些不算什麼的。”
她這話,倒是叫潘兒大吃了一驚。
潘兒上上下下掃了她一眼,看著念窈這精緻貌美的芙蓉臉,白瑩如珠的手指。
怎麼看,先前都不像是做粗活的。
念窈看著她不太相信的眼神,抿著下唇,卻不願再多說什麼了。
見念窈似乎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裡,也並沒有同她抱怨許漠給她安排的活。
潘兒在心裡鬆了口氣。
先前不是沒有人進佛堂,只是許漠的性子孤僻,一板一眼像個老學究。
有這般的管事在,他們自然是不願意多待的。
沒過多久,那些人便另尋了去處,沒有再在佛堂之中了。
念窈這般貌美,之後的造化肯定不止於此。
只是她性子溫和,也從來不猾奸偷懶,便是今日里明顯瞧著身子不舒坦,卻還是接了許漠安排的活。
甚至覺得無聊至極的佛堂是個好去處,日日面上都掛著溫和的笑意。
潘兒因著見不得光的身份,從來沒有出過佛堂,對念窈這種性子,著實是敬佩的很。
日頭慢慢高了,念窈也知曉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若是再耽擱下去,怕是雪水都被日頭給曬化了。
她接過潘兒手裡的瓷瓶,便往外走。
宮裡極大,若是徒步走,一天一夜都走不完。
念窈對皇宮之中的認知,也僅限於自己先前去過的地方。
若是要接雪水,去人最多的御花園反倒是最好。
只是念窈不願去那種總能見到主子的地方。
她想了想,轉了個彎,往梅園走。
梅園蕭瑟,且偏遠,便是如今梅花盛開的季節之中,除去一些同她一樣的小丫鬟,鮮少有主子去。
只是她還沒有踏進梅園,便撞見了一個人影。
念窈手中的小瓷瓶彷彿重如千斤,她眼神飄忽,都不知道要不要往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