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青春懵懂後,陳長河在與沈麥麥相處的時候,對沈麥麥的態度一直是冷漠、嫌棄、逃避的。
他從來沒有去找過沈麥麥。
從未主動對她說過話。
也從來沒有用心地聽沈麥麥說過話。
自從沈麥麥離世後,他更是已經三十四年沒有聽到過她的聲音了。
因此。
雖然,大學畢業後的三十年裡,陳長河每一天都生活在對沈麥麥的深深愧疚與思念中。
但其實,在他的記憶裡,沈麥麥的聲音,是不甚清晰具體的,只有一個朦朦朧朧的輪廓。
他能回想起沈麥麥說過的一些話,卻難以給這些話賦予真真切切的聲線。
不過。
此時此刻。
當那道軟軟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喚他的名字時。
他的心臟卻像是被重拳猛砸了一下,捶得稀巴爛!
滾燙的鮮血從心臟處迸發,迅速向上翻湧,似乎要噴濺而出!
卻又在下一刻,聚在了他的喉嚨裡,堵住了他的氣息!
他的心跳和呼吸消失了。
眼前的火車消失了。
站臺上來來往往的乘客們消失了。
乘警的哨聲和呼喊聲也消失了。
天地一空。
萬籟俱寂。
全世界都安靜了。
記憶中的那道聲音卻突然變得清晰起來,並且越來越響亮。
“長河,我來找你玩啦!”
“長河,別怕,他們敢欺負你,我就打他們!”
“長河,這是我從家裡帶來的雞蛋,你熱乎著呢,你快吃吧!”
“長河,我跟我娘學做鞋了,這是我給你做的鞋,你試試合不合腳……”
“長河……”
“長河……”
“長河……”
一道道聲音,從四面八方而來。
如同附在耳邊的呢喃,宛若跨越時空的呼喚。
“沈麥麥……”
陳長河低聲回應。
深吸一口氣。
緩緩轉身。
一副清麗溫柔的面容,映入他的視線。
記憶中那張依稀的臉龐,也如同聲音一般,瞬間變得清晰起來。
霎時間,陳長河的心臟猛烈地砰砰跳動起來。
像是要從嗓子眼裡飛出來,撲到眼前的女孩身上。
“長河,在大學裡不要捨不得花錢。
想吃什麼就吃什麼,要用什麼就買什麼。
錢不夠了,你就往家裡寫信,我給你寄錢。
對了,我又接了個編筐的活……”
女孩的手裡拎著一個鼓鼓囊囊的行李袋,正對他說著話。
她微微抬著頭,凝望著他,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眸裡,透著濃濃的不捨。
這道目光滿是溫柔。
卻彷彿蘊含千鈞之力。
將陳長河體內的某個閘門猛然撞開。
全身的血液瘋狂湧入大腦。
陳長河的理智被瞬間淹沒。
他突然張開雙臂,將眼前的女孩用力地擁入懷中,緊緊擁抱。
“沈麥麥……”
“沈麥麥……”
“沈麥麥……”
他的聲音哽咽,一遍遍地輕聲呼喚著沈麥麥的名字。
像是要彌補少年時對沈麥麥的冷漠和疏遠。
又像是把三十年來的愧疚和思念,全部藏在裡面,說給沈麥麥聽。
啪!
沈麥麥手裡的行李袋,墜落在地上。
她的身體僵直,整個人被陳長河緊緊擁著。
動彈不得。
其實,她明明有力氣掙扎,或者把陳長河推開。
可偏偏。
陳長河的聲聲呼喚。
陳長河的砰砰心跳。
陳長河繞在她後背,緊緊抱著她的雙臂。
像是世上最頂級的迷魂香,鑽入了她的心神之中。
令她的思維和理智瞬間潰散,大腦一片空白。
不知該作何反應。
……
“喂,我說你們兩個小年輕,別抱了!”
“再抱下去,火車就要開走了!”
“小兄弟,別抱了,該上車了!”
身旁傳來的戲謔調侃聲,以及肩部被輕輕拍了一下的感覺,令沉浸在巨大激動幸福中的陳長河終於回過神來。
他緩緩鬆開沈麥麥。
眼神卻捨不得移開。
此時的沈麥麥,既羞澀又尷尬,兩面清秀的臉頰連同修長白皙的脖頸整個都紅了,嫣紅透白,如同桃花一般。
煞是可愛動人。
沈麥麥抬了抬眼,與陳長河的目光撞上。
那炙熱卻又溫柔的目光,令她的心神瞬間慌亂,眼神如同小鹿般閃爍。
她迅速垂下眼眸,捏了捏衣角,輕聲訥訥道:“長河,你該上車了。”
“嗚——”
火車發出一聲長鳴。
這是即將啟動的信號。
站在一旁、三十歲左右的女列車員再次笑呵呵地調侃道:“小兄弟,小姑娘,你們還有最後一分鐘時間來考慮,到底是要坐火車,還是回去繼續擁抱……”
“上車!上車!”
陳長河連忙笑著答應:“姐,謝謝你提醒哈,要不然,我就錯過這趟車了!”
“看你們倆剛才那膩歪勁,我都不想打擾你們。”
列車員繼續笑著調侃道:“這年輕人摟摟抱抱的,在大城市裡倒不算稀罕,但在你們這種小地方,卻是少見得很啊,我還想多看一會兒呢。
可是我又覺著,火車票不便宜,你們錯過了上車,那票錢可就白花了,這才不得不提醒你們一下……”
“謝謝姐,如果沒有你提醒,我就只能再去買票了!”
陳長河再次道謝,拎起身邊的尿素袋,同時將手裡的火車票遞向列車員:“姐,我就是這9號車廂的,你看一下車票。”
“你自己嗎?上去吧……”
列車員看都不看,直接擺擺手,示意他上車。
現如今,用各種手段逃票上車的人很多,所以火車行駛過程中,他們這些列車員還會反覆檢查車票,讓那些逃票的人補票。
因此,登車的時候,檢查的認不認真,都無所謂。
“麥麥,你幫我把那個袋子提過來。”
陳長河說著,拎著尿素袋,先一步上了車。
他直接登上三級臺階,進了火車隔間。
沈麥麥提著行李袋跟過來,使勁舉著行李袋遞向陳長河。
陳長河放下手裡的尿素袋,彎了彎腰,伸出雙手試探了一下,道:“麥麥,這樣我抓不穩,你往臺階上站一站……”
“哦。”
沈麥麥聞言,上了兩級臺階,再把行李袋遞向陳長河。
她的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陳長河,剛才的羞澀尷尬尚未完全消退,卻又增添了許多留戀不捨。
陳長河伸出雙手。
剛要去抓那行李袋的繩子。
卻又突然往前一探。
一把抓住了沈麥麥的兩隻手腕。
然後用力一拉!
“啊——”
沈麥麥猝不及防,直接被拉上了最後一級臺階,整個人撲在了陳長河的懷裡,行李袋脫手滾落在一旁。
“嗚——”
火車再次鳴了長笛,緩緩啟動。
列車員登上火車臺階,關上火車門。
然後上來到隔間裡,抬起手,臉上帶著意味深長的笑,用食指隔空點了點陳長河:“待會兒我檢票的時候,記得補票啊!”
“好嘞姐,一定補票!”
陳長河笑著點頭答應。
列車員點點頭,轉身離開。
沈麥麥剛才突然被陳長河拽上了車,嚇了一大跳,整個人都懵了。
直至此時,才終於反應過來。
看著車門外的站臺在緩緩後退,她的表情瞬間變得驚慌無比。
“長河,你怎麼把我拽上來了?我得下車啊……”
說著,她轉身就要下臺階,去開火車門。
“火車已經啟動了,車門關上就打不開了……”
陳長河握著沈麥麥的手腕,臉上洋溢著開心的笑容:“麥麥,你陪我去讀大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