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貞念記憶中自己搬了大概有二十次家,可能還不止。從小她在東北老家冰天雪地的姥姥家長大,媽媽許知恩在她上小學時不得不接她到了身邊。她至今也搞不清楚她媽媽是個什麼路數,有時候能租著高檔公寓豪華轎車接送,有時候就只能帶著她租那種群居房。大起大落的生活都發生在她上初中前。
好在大部分的時間內,許知恩都能確保女兒有學上,衣著體面,吃穿也不是很窘迫。
更主要的是,許貞念知道媽媽一直有在工作。就是一個單親媽媽漂泊在外,她沒有靠
男人包養,沒有隨便嫁人。所以許貞念雖然過得動盪顛沛,但沒有流離失所,也沒有無家可歸。
但頻率的更換學校與居住環境,讓她像一隻刺蝟,冷不丁就能豎起全身的利刺扎到人。她一直對這種長期旅居一個地方的感覺並沒有在意,直到這次。
這次許知恩的搬遷有點異常,原本有一半鮮族人血統的她帶著女兒轉輾的範圍總離不開東北三省,畢竟有親朋好友和同事的一些人脈關係。可是這次她把家搬到了一千多公里以外靠近上海的一個濱海小城就讓許貞念覺得不尋常,因為這個地方真的是跟她們以前的生活圈沒半毛錢的關係。
無論是語言,飲食,氣候,人,都那樣的天差地別。許貞念第一次聽到班上同學用當地話聊天,驚呆了,心說,這不是日語嗎?一恍惚以為自己在日本了,都 。
而且以前許知恩也談過幾個男朋友,但從來沒有往家領過。談到談婚論嫁時,也只是帶著她去飯店和那個男的一起吃個飯而已。許知恩很在意自己在鄰居中的形象問題,也在意女兒的目光。
但這一次,許貞念發現,她們剛搬來沒幾天,有男人來過家裡,而且許知恩居然在浴室的櫃子裡放了條新的深藍色浴巾。
許知恩租的是當地比較高檔的電梯樓,兩室一廳,但有客衛和主衛。她可能沒料到許貞念為了找牙膏會去主人浴室,更沒有料到她會看到藍色的浴巾和男式的拖鞋。
許貞念很生氣,原來許知恩真的是為了一個男人把家從東北,從她熟知的那片土地上連根拔起,完全不顧她還有兩年就要參加高考。別人的媽媽都是辭了職當陪讀媽媽,孩子去哪個學校好就去哪個學校附近租房,一日三餐全力以赴伺候孩子。
許知恩倒好,反其道行之啊。
許貞念走到公寓樓附近時,無意中發現街對面的衚衕裡停著一輛吉普車,車雖然不起眼,但許貞念這是第三次看到這輛車了,濱海市是改革開放的前沿小城,所以當地人有私家車也不是稀罕的事,但這輛車停在這裡每次車內都坐著一個司機,許貞念第一次在樓下看到這車時,那司機正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著她,許貞念回頭正好撞上了,那人趕緊低頭假裝找東西。
許貞念進公寓樓時又回頭看,那人又在看她,然後又低頭假裝找東西。
許貞念熟悉這種眼光。在她小的時候那些男人看許知恩用這種眼光,在她長大後,她也遭受到了這些眼光的掃視,她感覺到無比的厭惡。
許貞念今天又看到這輛車停在了老地方,那個司機沒再看她,她想也許人家在等人,也許人家家住在這裡的。但事情的發展很快超出了她的意料。當電梯到達她住的八層,電梯門打開時,有個中年男人正在等電梯,見到她似乎一愣,然後喃喃自語道:“哎呀,走錯了,應該是7層。”然後他推開樓梯間的門頭也不回地跑了下去。
許貞念嗅到了一股薰衣草的味道,那是許知恩最愛用的香波味道。
許貞念走進家門,看到許知恩正在窗前看著什麼,見她進來掩飾著說:“哎呀,我家念念都放學了,我去做飯哈。”
許貞念走到窗前往下看,看到電梯間的那個男人走向了吉普車,鑽進車內,車開走了。
許貞唸的心裡堵得慌。
而程吳涯好死不死的又撞她槍口上了。
濱海縣中當時食堂小,採用錯時吃飯,輪到高二年級時是十二點一刻,共計有六個班二百多個學生擠在一起,食堂的氣味加上熱騰騰的人氣,以及天花板上不停旋轉的風扇,那味道可想而知。
許貞念吃飯喜歡靠窗坐,夏天的濱海氣候不算高,但是就是海邊那種粘乎乎,溼嗒嗒的悶熱,這也是許貞念覺得快要瘋掉了的天氣。所以坐在敞開的窗戶前吃飯是她唯一的選擇。
但是突然有什麼東西從窗外啪地一聲從天而降就掉到了她的托盤上,綻開的報紙裡露出一雙驚慌失措的小眼睛,許貞愛好奇地用筷子挑了挑,那小東西受驚,嗖一下原地蹦起來一尺多高,然後一團小黑影縱身撲向了另外一張餐桌。
“啊!老鼠啊!”“媽呀!媽呀!”食堂裡有的是一驚一乍的女生,轟地都跑向了食堂外,彷彿從天而降的是隻大老虎,追著她們要吃人。
許貞念敏捷地追著老鼠從這張桌子跳到了那張桌子,可憐的小老鼠慌不擇路直接跳上了打飯的窗臺,許貞念隨手拿起一個托盤用力一拍,一切都結束了。
食堂的師父們都跑了出來看,許貞念鎮定地說:“這不是食堂裡的,是外面扔進來的。”
食堂主管邱師父長出了一口氣,有些生氣地大吼:“哪個小王八瞎胡鬧,讓我曉得了非揭他一層皮不可,三天不吼,都敢扔老鼠了!再扔一個試試看,我揭他二層皮!”
許貞念拿出餐巾紙墊著捏起老鼠尾巴,眼光在還留在食堂看熱鬧的幾十個男生中一掃,定定地落在程吳涯身上。
程吳涯泰然自若地對她鼓起掌來,同時小聲對身邊的男生說:“陳海峰,不是讓你買個假老鼠嗎?一捏就響的那種?”
陳海峰不以為然地:“買還得花錢,你也沒給經費,這附近水溝裡一抓一個準啊。”
許貞念晃悠著走過來對程吳涯說:“你找個地兒把它埋了吧。”
程吳涯一愣,梗著脖子說:“幹嘛找我啊?跟我有什麼關係?”
許貞念拎著老鼠說:“你不是學生會的衛生部長嗎?這食堂裡還貼著你名字呢,那食堂飛進來老鼠你這個衛生部長兼衛生區域負責人不用負責嗎?我還建議你好好超度超度它,它可是個犧牲品。還有,我告訴你,本人屬狗,就愛狗拿耗子,你不處理我就送它去辦公大樓作一次巡迴展。”
程吳涯從她手裡捏過老鼠鎮定地一笑說:“我會給它找個好地方,方便你以後時時可以去懺悔,畢竟你是謀殺它的兇手啊。”
許貞念從他們中間穿過,回頭說:“我在東北老林子里長大,是我姥姥從狼嘴裡搶下來的小命,老鼠?別逗了。”
程吳涯和陳海峰光顧著驚鄂了,沒想到程吳涯手裡的老鼠突然活了,可能是剛才一托盤給拍暈了,此時醒來一激靈,一個翻身直接給毫無防備的程吳涯手上咔嚓就咬了一口。
程吳涯啊的大叫一聲連忙甩手,小老鼠在無人追擊的情況下連蹦帶跳地從窗口逃了出去。
程吳涯看到手上露出了幾個小紅點,陳海峰在一旁緊張地大叫:“老大,別動!”
程吳涯一推他腦袋惱火地:“你以為是五步蛇啊,這是老鼠,笨蛋!快給我爸打電話,我要去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