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壽安堂出來後,秋明月去了芙蓉苑。
她只讓人傳了一句話。
鷸蚌相爭,何人得利?
就被恭恭敬敬請了進去。
天氣尚冷,屋子裡燒著地龍,倒是暖和。
林氏確實在忙,見秋明月進來,也沒放下賬本。
“母親。”
秋明月屈膝行禮。
林氏頭都沒抬。
“我不喜歡你,你知道吧?”
秋明月點頭。
“應該的。”
林氏這才抬頭看她。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秋明月神色和婉,“但您也沒那麼討厭我。”
林氏眼神冷淡。
“你比你娘聰明。”
昨日回來就遭冷待,今天又被老夫人當眾做靶子,仍舊能夠從容應對,沒有絲毫委屈抱怨。
忍辱負重也好,毫不在意也罷。
小小年紀能有這份心性,已十分難得。
“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
“雪月閣的管事嬤嬤,我不喜歡。”
秋明月也直接。
林氏微微揚眉,“那是老夫人安排的。”
“是。”
秋明月目光坦然,“昨日我剛回來,她就挑撥我們母女離心,此等心懷叵測之人,用之乃大患。”
林氏臉上終於緩和了些。
“你怎麼不自己同老夫人說?”
秋明月沉吟片刻,“我娘在世時,祖母或許真心疼愛。可人死燈滅,自然人走茶涼。”
林氏暫時沒吭聲。
秋明月又說,“我娘或許不夠磊落,但她也並非罪大惡極。”
林氏仍舊沉默。
秋明月繼續道:“她死前拉著我的手,讓我替她向您說聲抱歉。她從未想過和您爭什麼,只是她生如浮萍,一生不由自主。”
“她聽過最惡毒的辱罵,見過最醜陋的嘴臉,體會過死亡逼近的滋味。”
“她沒有選擇,只想活著。”
“哪怕無名無分,卑微如螻蟻的活著。”
世人都要求女子貞烈,可人的本性就是趨利避害,貪生怕死的。
如果可以選擇生,誰又願意去死呢?
在世俗的眼光裡,只‘外室’這一條,就足夠將沈氏釘在恥辱柱上,無人在意她的苦難和身不由己。
林氏當初歡歡喜喜嫁過來,也曾期待過夫妻和睦,舉案齊眉,卻是貌合神離,同床異夢。
焉能不怨?
男權時代,女子皆是犧牲品。
倒也不用計較誰比誰更慘。
林氏重新撥弄算盤。
“有時間還是多勸勸甄姨娘吧,小心另一個女兒也保不住。”
秋明月知道她是答應了,便不再打擾,又轉道去了沁苑。
毫無疑問,她依舊被攔在門口。
攔她的還是今早的李嬤嬤。
“姨娘在休息…”
秋明月不等她說完便截斷,“勞煩嬤嬤轉告姨娘一句話,可否記得當年是如何得以養育明絮的。”
李嬤嬤一窒,多看了她一眼,進去回稟。
片刻後,秋明月被請了進去。
甄姨娘躺在床上,面容憔悴,卻掩不住眉眼秀麗。
“你倒是有耐心,臉皮也夠厚。”
秋明月並不在乎她的冷嘲熱諷,“我從小就明白一個道理,當你對某件事或某個人深惡痛絕卻無能為力的時候,要麼忘記,要麼忍耐。憤怒是最沒用的東西,只會傷及自身,尤其是病人。”
甄姨娘冷聲道:“你諷刺我?”
秋明月神色淡淡,“你知道我娘是怎麼死的嗎?”
甄姨娘愣了下。
秋明月面容平靜無波。
“父親把弟弟抱走,她苦求無果,便與父親生了芥蒂。頭幾年,父親心懷愧疚,可漸漸的,就沒了耐心,覺得我娘不明事理,開始冷落她,連帶著也不怎麼見我。”
“隨著我年歲漸長,她怕耽誤我終身,於是用命給我換來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
話到此,她才抬頭重新看向甄姨娘,“你也想用自己的命給女兒換前程麼?”
甄姨娘猛然色變。
秋明月笑了下。
“不過早了些,畢竟明絮才九歲,至少還有六年才能出嫁。”
在這個女子以夫為天的時代,身為妾室,若遭了丈夫厭棄,難免不會連累女兒。
沈氏就是前車之鑑。
甄姨娘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神色再次變了。
“所有人都覺得我娘是父親心上人,可即便如此,也抵不過時間的消磨。如果您覺得自己是例外,那麼可以繼續病下去。”
甄姨娘死死的瞪著她。
然而形勢比人強,她最終還是妥協了。
沁苑終於安靜了下來。
老夫人很是詫異,甄姨娘鬧了快一個月,怎麼就突然消停了?
緊接著,雪月閣的管事周嬤嬤被要了去。
老夫人直接把林氏找來訓斥,“你屋裡的下人還不夠嗎?非得搶明月的。”
秋明月就坐在下方,聽著這話,實在裝不出委屈憤怒,只好低下頭當隱形人。
林氏自有說辭。
“上次母親說明玉不夠穩重,我想也是。周嬤嬤是您精心挑選的,見識閱歷必然不凡。正好讓明玉跟著多學學,改改那急躁的性子,省得將來出了門惹禍上身。”
老夫人冷不防被紮了個迴旋鏢,差點嘔出一口血。
“明月也是你的女兒,你作為嫡母,怎能厚此薄彼?明玉需要教導,明月難道不需要?”
林氏訝異,“母親上次不還說明月孝順知禮,性子又安靜內斂,比姊妹們都強麼?兒媳實在想不出周嬤嬤還能再教她什麼。”
老夫人再次被紮了個透心涼,指著林氏,半天‘你’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林氏已起身,“母親若無其他事,兒媳先回去了。”
她說走就走,氣得老夫人抄起茶盞就往地上砸。
秋明月適時出聲。
“祖母息怒。”
老夫人這才想起她在身邊,萬分疼惜的拉過她的手,“孩子,苦了你了。你這嫡母是個不能容人的,以後你可怎麼辦啊?”
秋明月還沒醞釀出情緒,就被她這番話給打回去了。
老夫人大底覺得她是個傻子,挑撥離間四個字直接明晃晃掛臉上。
“勞祖母費心了,其實孫嬤嬤也挺好的,她是我的乳母,一向周到。雪月閣還有那麼多丫鬟,足夠了。”
老夫人只當她跟她娘一樣,怯懦不爭。
“好孩子,有我在,必定不叫你受委屈。”
秋明月心說,你別再搞事,我就不會委屈。
大夫人把周嬤嬤要過去不過幾日,就找了個藉口把她打發了。
老夫人卻沒空跟她算賬。
二月初九,春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