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想,與其萬丈深淵,不如封心鎖愛。
可沒承想,遇到了嚴小侯爺。
言家侯夫人五十大壽,特邀教樂坊彈奏一曲祝壽歌。
教樂坊的古琴娘子前兩日失足落水,如今還在家中歇息,嚴侯夫人是個對樂曲頗有造詣的人,平常琴師的功力她絕不會滿意。
七彎八繞的,教樂坊找到了我。
我隨著教樂坊走入侯府,活脫脫一個亂花漸欲迷人眼。
精緻宏大的貴府宅子,便是十雙眼睛也看不過來。
一曲祝壽歌完,侯夫人心情大好,連連稱讚琴師技藝高超,琴技超人。
坊主諂媚地將我推了出去,讓我受禮。
侯夫人大方地賞了我一支金簪,點名讓我下次還來。
而這時候嚴小侯爺正巧回府,見到了我。
他的視線粘在我的臉上,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指著我對侯夫人道,“母親,你不是要我納妾嗎?我納她。”
侯夫人眨巴眨巴眼睛,反應過來後斥他莽撞。
“這孩子,當著這麼多人面就瞎說,辱了姑娘清白。”
這場鬧劇開始地匆忙,結束地更匆忙。
趕回紅袖樓時已是晚上,平常前院是最熱鬧的時候,今兒卻大門緊閉,還若有若無地飄著一抹血腥味。
心提到嗓子眼,我趕忙跑進去,院內一片狼藉。
幾片被撕碎的衣服,屋內昏暗閃動的燭光,燭光下擁擠的人影,越走聽得越清的哭聲。
推開門,嬤嬤坐在椅子上陰沉著臉一言不發,幾個姐姐們哭得不能自已。
我環視了一圈,音姐姐與楚姐姐都不在。
“嬤嬤……”
還沒等我問,蕭嬤嬤猛拍了一下桌子,屋內哭聲齊止,接著她語氣嚴厲道,
“讓你們平日多加小心,切不可與客人私下聯絡,你們不聽信,如今好了,死了個爛貨。
“你們自個兒瞧到了她是如何被活活打死的,之後誰讓我再發現自己出去找男人的,通通打死!”
看著眾人都點頭後,蕭嬤嬤才起身走了出去。
我見到她的手在抖,走路的步伐也踉踉蹌蹌。
一時之間心跳得極快,我衝進裡屋,楚姐姐坐在床邊,靜靜地擦拭著床上的人。
我害怕極了,卻也猜到了什麼。
走到床邊,眼前的一幕險些讓我暈倒。
音姐姐被打得面目全非,被子雖蓋住了身體,但漏出來的那截胳膊皮開肉綻,青紫瘀傷遍佈整塊皮膚。
她就那樣閉著眼睛,不知是死是活。
眼淚不自覺落下,我攥緊衣角,小心翼翼問,“音姐姐,這是怎麼了。”
楚姐姐不說話,耷拉著眉眼。
過了好一會兒她開口,哭腔掩飾不住,“那個男人要納音晨為妾,實則想音晨做他外室,她反抗了好些次。
“可到底是客人,客人說什麼便要做什麼,一來二去的,被那男子的正室發現,那潑婦……那潑婦!”
說到這楚姐姐恨得咬緊嘴唇,面目猙獰,悲痛欲絕。
“那潑婦帶了十餘個家丁闖進樓裡,不由分說將音晨綁起來,活活…活活打死了。”
她越說越激動,手上的血帕子摔到盆裡,濺起一攤血水。
“音姐姐是被誰所傷。”我心內燒起烈火,恨不得將那人千刀萬剮。
好一會兒後。
楚姐姐擦去眼淚,嘆了口氣。
“罷了,阿黎,我們賤籍女子哪來的本事去爭,音晨死前握著我的手讓我不要記恨,這日子才能繼續過下去。”
我再也忍不住,抱住楚姐姐放肆大哭。
“可……可我從侯府得的賞賜還未分給音姐姐,她最喜歡這些簪子首飾了。”
楚姐姐拍了拍我的背。
“阿黎不哭,音晨也算是解脫,來,看看她給你留的東西,好大一盒金銀首飾呢。”
含著淚光,模糊只能看到一匣子各式各樣的金簪銀鏈。
女子在這天底下卑微,我們不能自用銀票買地契,唯一的保障只有這些首飾。
她把存了一生的東西都留給了我與楚姐姐。
“還有,音晨讀過兩年書,她說你已及笈,不能沒有正名,每日叫阿黎阿黎的也不好,便翻書給你取了個名字。”
我抬眼看向她,哽咽道,“名字?”。
楚姐姐摸摸我的頭,她眼睛已經哭得紅腫,嗓子也嘶啞暗沉,
“是啊,她說以後你就隨我姓,姓楚,名華姝,意為光彩姝麗。
“你來樓裡那天,她問你為何看起來像個小乞丐,你說自己不得父母寵愛,每日連水都不緊著給你用,沒水洗臉洗衣服,這才像個小乞丐。
“當日你說得輕鬆,她卻聽著難受,所以之後的每一日,她潔面時會叫你一起,還會給你買新衣裳。
“如今她去了,也希望以後的阿黎可以活得鮮亮快活,漂漂亮亮。”
室內沉寂了片刻,心臟疼得厲害。
我緩了緩呼吸,牽起音姐姐那雙滿是傷痕的手,“華姝覺得這個名字很好,謝謝音姐姐。”
音姐姐最後是尋了處山頭草草埋了。
嬤嬤說這已經是體面的埋法,尋常妓子都是卷草蓆扔去亂葬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