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毒舌本色
摸骨一法,說來玄之又玄,也被不少江湖騙子用來忽悠外門客,可是身為東崖子的徒弟,她卻深諳此道。所以說是為顏弈看診,實則她是想探知此人的天賦、氣運、命格。
然而連她也不敢相信——顏弈,竟然身懷九轉爐鼎!
“金鼎近泥丸、黃帝鑄九鼎”,所謂九轉爐鼎,便是全身無處不丹田,以神識為爐,能包羅世間的一切功法,而不受陰陽五行相剋桎梏。
簡單來說,有了顏弈,想煉什麼丹就煉什麼丹,還必出好丹,這就好比考試不論怎麼答都能得優,簡直太爽了好不好!
簡直就是天生的絕佳鼎爐!
姜沉璧那雙盈盈雙眸陡然迸發出來的光亮,嚇了顏弈一跳。
“你…”顏弈還沒問出口,姜沉璧唰地湊近了他一大步,逼得顏弈後退,“姜沉璧…不不不姑娘…娘子,有話好好說,你你要幹什麼?”
“顏弈,”姜沉璧舔了舔嘴唇,強按捺下心頭的狂喜,“告訴我,你想修為練就到哪一步?”
“我?”顏弈有剎那失神,“我只求自保,護身邊的人周全安好,如是而已。”
姜沉璧搖頭,“不,不夠。”
她一手指天,一手指著顏弈,字字珠璣、千鈞落地——
“吾以吾煉藥師身家起誓,我要你報家族之仇,雪昔日之恥,要你睥睨九牧、獨步四海!”
如果說,之前姜沉璧對於再戰大國師沒有一分勝算,如今就有了五成。
畢竟她和顏弈有著差不多的悲慘經歷啊!
翌日,她換了一襲青緞掐花襖兒,素雪絹裙,略施粉黛,身側服飾的小丫頭看著菱花銅鏡,豔羨道,“少夫人真真是絕色,只是如何穿的這樣素淨?”
姜沉璧笑道,“今日不是要給雙親奉茶麼?總不好奼紫嫣紅的。”
身後卻忽然伸出細緻修長的手,替她斜斜插了一支珍珠蝶貝步搖。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顏弈似和她心有靈犀一般,也換了天青雲紋圓領錦袍,倒執一把摺扇,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如芝蘭玉樹,“走吧,娘子。”
顏府極大,姜沉璧跟著領事兜兜轉轉了一刻香才到正堂,她上一世就沒穿過這樣繁瑣的衣裳,轉的頭暈眼花,才跨過門檻就拌了個踉蹌,“哎喲!”
雖然被顏弈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卻還是讓滿堂的顏氏前輩看了個分明。
主座旁側一身水紅的女子從鼻子裡哼道,“果然是個沒家教的!”
“卿儀不得無禮,她是顏府的少夫人,也是你的二嫂。”她身旁坐著一個男人,看似略長顏弈四五歲,眉深目重,五官凌厲,周身帶著一股無形的威壓。
“大哥,不是妹子多話,今日是什麼日子?我們齊齊到了,偏她這位少夫人姍姍來遲,是存心看不上我顏氏麼?二哥,這才過門頭一日,你便要縱她胡鬧嗎?”
那名喚顏卿儀的女子口齒分外伶俐,連敲代打一面說,一面拿眼睛斜乜著姜沉璧。
姜沉璧卻待發作,被顏弈輕輕一拉,虛攏在懷。
“卿儀,這不怪你二嫂子,昨個洞房花燭夜,你二嫂子難免勞力勞神,多睡遲了一刻,也不是大事嘛!”他一口一個二嫂子,叫的無比熟稔,姜沉璧氣的狠狠跺了顏弈一腳,然而在外人看來,如打情罵俏一般。
“再說了,爹不是心心念著要孫兒呢?大哥忙著操持家裡,日理萬機的,這傳宗接代的重任不就落在我身上了,對了,三妹,你也及笄了,有沒有意中人啊?”
“二哥你…”顏卿儀被堵得接不上話,一張俏臉漲得通紅,“青天白日的,你怎麼能說這種…”
“這怎麼說不得了?古言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啊,為顏家開枝散葉的事乃正事、要事,大哥你說對不對?”
那主座旁的男人臉色發青,說“對”也不是,“不對”也不是,終於用“此事從長計議。”止住了話茬。
姜沉璧憋笑,果然沒臉沒皮,天下無敵。
“二弟,爹今日要去伽藍寺禮佛,你這一盞茶,就獻給三太太吧。”男人抬手虛指主座上一直不發一言的華袍美婦。
姜沉璧沒心沒肺地笑道:“三太太?”
“小女子初來不知事,不知顏府是不是陟罰臧否,嚴明有度?”
“這是自然。”
“我雖是姜家庶女,卻也知上拜天地,下拜雙親,如今三媒六聘嫁入顏家,做的是堂堂正正的二少夫人,為何要我跪一個妾室?”
姜沉璧聲音不大,卻字句明晰,主座上的婦人微微一怔,求助似地看向顏家長子——顏傾野。
滿室靜謐之中,顏卿儀長身而起,一指姜沉璧,尖聲道,“放肆!給你幾分顏面,我看你連自己姓甚名誰也不知道了,你打量你做的那些腌臢事,還不夠難看麼?”
“哦?”姜沉璧反問,“敢問三小姐,我做了什麼腌臢事?”
“你、私、通!”
顏卿儀咬牙切齒地瞪著她,如同瞪著一灘不堪穢物,“你在姜府就不守規矩,同那管家行苟且之事,如此不堪粗鄙的下人都能入你姜家女兒的閨房,鬧得眾人皆知,實在是…實在是不知羞恥!”
哈?
姜沉璧驚了。
原宿主的記憶,在她的腦海中已經七零八落——當然也可能是自己對於大國師的恨意過於強烈,喧賓奪主了——但是她萬萬沒想到這個原宿主還待字閨中就如此…作風剽悍啊!啊啊啊!
這話怎麼往下接!顏弈為何不早點告訴她!
不不不,顏弈在洞房花燭夜就提到她的情郎,是她自己沒留心啊!
但,論煉丹制符,或許還有一個曲丹宸和她齊名並論,論鬥嘴饒舌,她姜沉璧還真沒怕過誰。
“奇了,我一不瞎二不傻,為何放著一個丰神俊朗的顏家少爺不嫁,非要和粗鄙不堪的下人苟且呢?”
“你——”顏卿儀不料她忽然有此一問,“你少狡辯!這等苟且之事沸沸揚揚,滿燕京婦孺皆知,還能冤了你不成?”
“既然是苟且之事,藏著瞞著還來不及,又怎會人盡皆知?”姜沉璧笑眯眯道,“就像三小姐你毒害兄長,肯定是絞盡腦汁要天衣無縫才是。”
此言一齣,舉座皆驚!
“你胡唚什麼!”
顏卿儀怔然一瞬,勃然大怒,“信口雌黃、血口噴人!二哥,你快休了這個瘋女人,豈能由著她離間你我兄妹之情!”
顏弈本來在隔岸觀火,看得正津津有味呢,如今才匆忙擺出一副進退兩難的樣子,“這…這個嘛…”
主座之側的顏傾野眸色沉沉,臉上醞釀著山雨欲來之勢,“姜沉璧,你可知道,指認若無憑證,便是汙衊之罪?”
“那和管家的苟且之事,又有何憑證?”
兜兜轉轉了一大圈,姜沉璧終於拋出了一針見血的話,此言一齣,四下無聲。
“流言殺人,最是無形。若是明朝滿燕京傳出去的是小女子說的流言,試問顏府當如何自處?”她好整以暇地對顏卿儀回之一瞥,微微躬身,“顏三小姐,適才多有得罪了,我只是想說,人云亦云的空話,是信不得的。”
顏卿儀渾身顫抖,啞口無言。
“很好,很好…”
黃梨木浮雕山水屏風後,傳來撫掌聲,一道蒼勁有力的男聲傳來,“姜家教出來好伶俐的丫頭,舌燦蓮花,老夫見識了!”
這老者一身鴉青色蝠紋勁裝,腰間束一條寸寬的犀角玉帶,足踏長靴、手挎彎弓,面如重棗,眉似劍鋒,犀利有神,不怒自威。
他話音落地,整個正廂房的所有人都起身行禮,丫鬟僕從無聲無息地跪了一地,姜沉璧跟著顏弈躬身,心中暗想:這個人,八九不離十,便是顏老爺了。
“爹!爹怎麼才回來呢?”顏卿儀跺跺腳,嬌嗔一聲,方才那副潑辣作態一絲也不見了,反而像是個撒嬌的小女兒。
姜沉璧扶額,這變臉變的,要是顏卿儀入了雜技班子,估摸著班主得哭著收她當嫡傳弟子!
“我看我回來的很是時候,不然,不就錯過了一齣好戲?”顏老爺給兩個僕從簇擁著在主座坐下,“卿儀,是平素對你寵溺太過,日後對你二嫂不得無禮,聽到沒有?”
“可她…”
“還有顏弈,你是堂堂男兒,連自家妹子和正妻的矛盾都勸和不了,日後如何治家?”
顏弈癟癟嘴,這還真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是兒子無能。”
“爹,都是自家人,不打不相識,來日方長呢。”倒是顏傾野主動站了出來,替他圓了話,姜沉璧在一側冷眼旁觀,算是看明白了顏府三個後輩的地位。
很顯然,她家夫君妥妥的墊底。
不過,無妨——顏傾野不是說了麼,來日方長呢!
她有的是時間和機會!
顏老爺既到,就沒那個三夫人什麼事了,姜沉璧依著規矩給顏老爺奉了茶見了禮。如此忙碌了半個時辰,也約莫到了用午膳的時候,在席間顏弈咳嗽了兩聲,顏傾野主動道,“爹,二弟的身子一直不見好,這兩日薛神醫才給開了方子,兒子愚見,為了讓二弟安心養病,是不是先讓沉璧在暖閣小住一陣子為好?”
話音落地,姜沉璧和顏弈瞬間對視了一眼。
姜沉璧一臉“你這大哥果然不是啥好東西,憋的是一肚子壞水”,顏弈擱下銀箸,叫屈道,“爹,兒子的病又不是一日兩日了,這昨兒才成親,今日就分房而住,傳出去像什麼話?那起子小人不知背後如何編排我呢!”
“二弟,不是我說你,我也知你和沉璧正是新婚燕爾、濃情蜜意的時候,也正因為如此,你分心勞身,更不利於養病啊!”顏傾野搖頭嘆息,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方才是你說的不是?”
這個老狐狸!姜沉璧氣的一攥拳就要反駁,被顏弈微微搖首,這才作罷。
“老大說的也在理,你二人情投意合,天長地久是再好不過,也不差這一時半刻的。”顏老爺吩咐道,“周乾,你即刻著人將西苑的廂房收拾利落,讓沉璧暫住些時日。”
顏弈還在饒舌不依,顏傾野卻不經意間和顏卿儀交換了眼色,微微頷首。
姜沉璧搬進西苑的廂房,暫時斷了和顏弈的聯繫,不過她也的確需要時間,好好思考一下顏弈身上的毒了!
如果她沒有記錯,此毒有個詩情畫意的名字,“九轉碧落仙”,是擇三十餘種毒物調配而成,然而奇就奇在兩處,一則此毒若是在修煉至關卡,自身又不能衝破桎梏的時候徐徐送服,則有五成概率突破瓶頸,那時便不是毒藥、而是一味良藥;二則奇在此毒配置有七七四十九種密法,且毒性因人而異,實難琢磨。
兩個字,麻煩。
不過姜沉璧倒是看得透徹:她轉世重生,必要得償夙願,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還怕什麼麻煩?!想要在泱泱九牧國再找一個絕佳的鼎爐,可是更加麻煩呢!
她那日為顏弈問脈,心裡想出來的對策是,先以丹藥壓制他體內的毒性,再試試能不能將“禍水東引”,而今日在正堂刻意言語激將,就是為了看看顏家這一對兄妹的反應。
顏卿儀氣急敗壞,的的確確被汙衊的憤怒,看上去不像是作偽。
那麼,最有可能的真兇,便只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