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火起,禍起
林執看著他滿臉血汙的模樣也覺得傷眼,想了想還是拿出帕子,動作不甚溫柔地三兩下擦乾淨了他的臉,這麼一看,這人長得還挺好看的。
他皮膚稱不上白,但肯定比外頭駕車的賈路白上一些;臉頰瘦削,眉毛不濃不淡剛剛好;緊閉著的雙眼狹長,彷彿下一刻就會睜開向人投射來一道冷光;鼻樑挺直,薄唇緊抿,整張臉都散佈著一個氣息——生人勿近……
林執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盯著他看的時間有點太長了,忙收回視線,正要掀開車簾看一眼外頭,就覺馬車倏地一震,急急停了下來。那昏迷的傷者跟著一晃,差點從座位上栽下去。
林路敲了敲車門板,挖苦道:“賈路你怎麼回事?馬車都趕不好了?”
賈路的聲音隔著車門悶悶地響了起來:“少主,山莊……好像不太對勁。”
林執一怔,忙掀開車簾朝山莊的方向望了過去。
折騰了這麼久,外頭天都黑了,可山莊那邊卻依舊燈火通明宛若白晝……不對!那是火光!沖天的火光已經將山莊整個籠罩起來了!
賈路喃喃問道:“少主,我沒眼花吧?山莊那是……著火了?”
林執鶩地想起今早臨走前,他們家老爺子還在犯病,非要將回來探親的二姐三姐連同她們的夫君一道趕出去,林執瞧著那人仰馬翻的景象生怕禍及己身,連忙帶著賈路跑了,這會兒想想,林執突然就明白了些什麼。
“賈路,老爺子要送到鐵匠手裡的那封信呢?拿來給我。”林執急切道。
賈路活似沒了主心骨,這個時候也顧不上老莊主的話,毫不猶豫地將信遞了過去。
林執接過信匆匆掃了一眼,久久沒說出一句話來。
賈路半晌聽不到動靜,不由有些心急地問:“少主,怎麼了?信上寫的什麼?”
林執:“……”
什麼也沒寫,只是畫了條五爪長蟲!
林執也是頭一回親身得見什麼叫畫蛇添足。那蛇畫得惟妙惟肖,身上紅黑相間的紋路讓人一看就覺得它有毒,偏偏腹下生出了五隻足,使整幅畫都添了幾分喜感,仔細一看,那五隻腳還不光是同一種牲口的。
……
又是長長的沉默,周遭安靜得有些詭異。
賈路的冷汗都冒出來了,脊背上的汗毛很歡快地根根立起,他悚然道:“少主?您您您,您別嚇我啊!到底出什麼事兒了?”
好一會兒,林執才憋出完整的話:“他孃的!有什麼好防著我的?這玩意兒給老子老子也看不懂吧?!”
賈路險些從座位上滾下去。
林執將信收好,從馬車上跳了下來,衝賈路道:“你到車裡守著那人,他若醒了,想走便走。”
賈路忙阻攔道:“少主,還是屬下去!”
林執堅決道:“沒時間磨嘰了!你在這裡等著。馬留給你,萬一……”
萬一真有個什麼意外……
林執沒有再說下去,轉頭便走,心中那股子難言的不安與焦慮越發濃重。
林執的輕功堪稱一絕,況且這裡距山莊也沒有多遠,加上心頭的不安,不由自主地想要加快腳步,不多時,便已然能看清山莊的影子,可林執一點都高興不起來,腳步也開始有些虛浮……
火勢遠比她在山腳下見到的要大得多,整個山莊都被火光籠罩在其中,寒冬臘月的,林執竟被這火光烤得滿頭大汗。
怎麼會?
好好的一個山莊,明明早上她離開的時候還好好的……
林執似乎有些明白了老爺子突如其來的反常——什麼送信,什麼無理取鬧,不過都是幌子,這老頭分明是知道些什麼卻不告訴她!
等閒小亂子,林遏不會藉故把她支開,也不會趕他一直疼愛著的兩個孫女,更不可能毫無涵養地對孫女婿惡語相向……種種跡象都在表明,月隱山莊要出大事了,而她竟跟塊木頭一樣無知無覺。
被大火籠罩著的山莊似乎在緩緩放大,好一會兒,林執才反應過來,不是山莊在放大,是她在麻木地前行。
“什麼人?!”
一個清冷威嚴卻又陌生的聲音乍一響起,林執的神志立即被喚回了幾分,繼而便發現不遠處一群陌生的面孔,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尤為猙獰。
一人道:“頭兒!他應該就是月隱莊的少主林執吧?”
“哦?”為首的黑衣人面色陰鶩地將目光釘死在林執身上,冷冷道:“我還道月隱莊的人都死絕了,沒想到還有個漏網之魚?呵!正好……給我拿下!”
“是!”
一群人瞬時朝林執圍了過來,林執卻毫無反應般,直勾勾地盯著對方的首領問道:“什麼叫……都死絕了?”
被無視的一群人仿若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氣勢洶洶地提刀朝林執砍來,林執面露不耐,軟鞭一記橫掃,刮下不知道多少人的皮肉,趁他們哀嚎之際直直地朝對方首領躍了過去。
“什麼叫,都死絕了?!”
首領朗聲一笑,自腰間抽出一把軟劍,看似隨意地舞了幾下,卻將林執的招式全部封死。
首領道:“小子,有些事還是不要知道的好。乖乖把東西交出來,我可以留你個全屍。”
林執眼中再沒有其他事物,猩紅一片,只厲聲重複道:“什麼叫都死絕了?”
“這四個字很難理解嗎?”首領笑道。“林遏那個老東西一把火燒了自己的老窩,連親兒子親孫女都沒放過,還連累了七巧閣的兩位公子。嘖嘖嘖……外曾孫子都沒放過啊!”
“啊啊啊啊啊——你閉嘴!閉嘴!”林執徹底瘋了,出招變得毫無章法,對方首領卻越戰越穩,不多時林執就由奮力進攻變成了負隅頑抗。
“噗——”林執躲開對方刁鑽的軟劍攻勢,卻最終沒能躲開當胸而來的一掌,登時吐出一口血來,胸口窒息般的鈍痛不已,所有力氣都被抽離了個乾淨。
林執跪坐在地上,還在不甘心地掙扎,卻都是徒勞。
對方首領提著軟劍,分外悠哉地蹲下來看著林執,嘲諷道:“老東西放你走,你為什麼要回來送死呢?”
林執冷哼一聲,不置一語。
首領也沒指望她真的回答,只是冷冷道:“既然回來了,就把山河令交出來吧。”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林執咬牙。
話音剛落,林執就被旁邊一胖子一腳踹倒,那人囂張無比地叫罵道:“小雜種,我們頭兒好好跟你說話,你權當聽不懂是不是?!老子……”
他話沒說完,脊背沒來由地便是一寒,不自覺地收了聲,對上了林執的目光。
那目光平靜極了,仿若一潭死水般無波無瀾,可被她左邊眼角那顆硃砂小痣一襯,便顯得異常森然,讓人如墜冰窟般從頭髮絲到腳底板無一處不發寒。
對方首領饒有興致地垂眸看著,仿若在看一隻頗有攻擊性的野貓——雖然野蠻,但終歸只是一隻貓而已,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被自己老大這樣的氣勢所感染,那胖子也壯了幾分膽子,提刀架在林執的脖子上罵道:“小雜種,你瞪什麼瞪?快說,山河令在哪兒?”
林執一鞭子甩出去,雖然較之前多少顯得尤其無力了些,但威懾個外強中乾的胖子還是足夠的。
胖子吱哇亂叫著跳開,林執趁機奮起,卻被對方首領不輕不重的一掌重又拍了回去。
林執咬牙,生生將湧上來的那抹腥甜嚥了回去,咬牙道:“什麼山河令?你們到底是誰?”
“嘴巴夠硬。”首領的目光中帶了幾分欣賞,起身下令道:“帶走。”
幾人正要動作,忽聞遠處一陣腳步聲,伴著一個急切的聲音漸漸靠近:“少主——”
原已認命般闔上的一雙眸子倏然掙開,林執有些慌亂地朝賈路吼道:“誰讓你上來的?!快走!走啊!”
賈路不管不顧地衝了上來,很快就跟對方的人纏鬥了起來。賈路的斤兩林執最清楚不過,許是明知他會落敗,林執反倒升騰起一股子反抗之力,趁著對方首領的注意力被賈路吸引的瞬間,用力甩起軟鞭,鞭身繞著首領的脖子纏了兩圈,尖刃盡數刺破了他頸部的皮肉。
那人沒想到會發生這等變故,顯然是驚了,直到身首異處都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賈路!別打了快走!”林執邊吼著邊衝到賈路跟前,提著他便要突圍。
“駕駕——”
馬蹄聲自四面八方響起,似乎是打鬥聲終於驚動了這些人的同夥,不多時,更多的人顯出了身形,密密麻麻地令人頭皮發緊。
林執喘了幾口粗氣,警惕地環顧四周,耳邊卻忽地響起賈路的聲音:“少主,您快走!”
林執本能地覺得不好,剛要回嘴,忽然一匹馬闖進了包圍圈,林執還來不及反應,就被撈到馬背上奔了出去。
“放開!你放開!”林執被人環在馬背上,奮力掙扎起來。
身後的男人獨自縱馬已是勉強,加上一個不知死活的林執,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低喝道:“醜丫頭,你冷靜點!”身後不是別人,正是原本該在昏睡在馬車裡的那名受傷男子。
兩人剛剛突圍,身後便響起一聲轟鳴,似是什麼東西炸了,攪得人仰馬翻,賈路那聲聲嘶力竭的“少主快走”也顯得微不可聞。
所有的掙扎都在這一瞬頓住,林執永生都沒法忘記那個場面——賈路燃了身上所有的霹靂彈,連同周圍的人一起,炸了個四分五裂,血流成了河。
一顆頭落下來,眼睛正看著他們這邊,急迫的神情似乎還在嘶吼著:“少主快走!”
林執眼底猩紅一片,瘋狂地想要掙脫束縛回去,可所有動作都被死死地封住。
男人一手環著林執縱馬,另一隻手又要一刻不停地按住林執發瘋一般遞過來的爪子,忙得左支右絀,隱隱動了火氣,在她耳邊咬牙狠聲道:“那些人身手都不差,你這醜丫頭就這麼急著去送死嗎?”
要你管!
反手又胡亂送出一掌,似乎正中他身上某|處傷口,男人悶哼一聲,卻愣是沒有鬆手。林執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男人身上的血腥氣比方才重了許多。
耽擱了這麼會兒功夫,他們已離山莊越來越遠,身後的人聲也漸漸消失不見。
林執還在掙扎,忽覺頸間一痛,繼而軟軟地向後倚去,被一個有力的懷抱接住。頭頂似有個聲音在說:“醜丫頭還挺能折騰!”
……有生之年第一次被人一記手刀敲暈。